崔府之内,关于四儿身世的流言,如同春日里疯长的野草,
终究是烧不尽,吹又生。
正妻陶春彩安插在各处的眼线,到底是将那句要命的“孩子长得像石头”的私语,递到了她的耳边。
这对早已如同被打入冷宫、在绝望中煎熬的陶春彩而言,
不啻于一道划破黑暗的闪电!
她那原本死气沉沉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
李鸳儿!你这个贱婢!终于让我抓到把柄了!
她如同濒死的困兽,爆发出了最后的力气,直接冲到崔展颜面前,声嘶力竭地要求滴血验亲!
“夫君!此事关乎崔家血脉,关乎您的颜面!
那四儿若真是崔家骨血,验明了正好堵住悠悠众口!
若是个野种,岂能让他玷污崔家门楣?!必须验!立刻验!”
崔展颜本就因流言而对四儿心生芥蒂,
越看越觉得那孩子的眉眼轮廓,
与记忆中那个沉默寡言的长工石头隐隐重叠,心中早已疑云密布。
此刻被陶春彩这般激烈地要求,他不禁也动摇了。
然而,当崔展颜向李鸳儿提出滴血验亲时,李鸳儿的反应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她没有惊慌,没有哭闹,只是抬起那双清凌凌的眸子,里面盛满了被侮辱与被损害的冰冷与决绝。
她看着崔展颜,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三少爷要滴血验亲,是对我李鸳儿为人母最大的不信任,
更是对四儿这孩子最大的侮辱!他日四儿长大成人,若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曾因几句无稽流言,便怀疑他的血脉,他该如何自处?
又将如何看待您这个父亲?”
她顿了顿,语气愈发冰冷,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意味:
“既然三少爷执意要验,好!我可以答应!但我们需约法三章!”
“第一,若验出四儿非你骨肉,我无话可说,立刻带着孩子,与你崔展颜桥归桥,路归路,当年买我的银钱我会偿还给崔家!净身出户,绝不纠缠!”
“第二,若验出四儿确是你的血脉!”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锥心刺骨的痛楚,
“从此以后,你休想再看他一眼!我同样会带着孩子离开崔家!
因为你不配做他的父亲!一个连自己亲生骨肉都要怀疑、
都要用这等屈辱方式验证的男人,
不配得到孩子的敬爱!你让他将来如何面对你?!”
“第三,”她目光如冰刃般转向一旁面露得意的陶春彩,
“若证明四儿是崔家血脉,那陶氏如此恶毒挑拨,污蔑我与孩儿,
便是轻蔑夫君,意图给夫君戴上不存在的绿帽!此等行径,夫君又当如何处置?!”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条理分明,将所有的后果与选择,赤裸裸地摆在了崔展颜面前!
崔展颜被问得哑口无言,冷汗涔涔。无论结果如何,
他似乎都将失去李鸳儿和四儿!他内心挣扎不已,情感上,
他隐隐觉得李鸳儿说得对,此举确实伤人至深;
但理智(或者说猜疑)又让他无法对那愈演愈烈的流言置之不理。
陶春彩见崔展颜犹豫,生怕他改变主意,立刻尖声叫道:
“夫君!她这是怕了!她不敢验!才用这些话来搪塞你!
她越是这样,越证明她心里有鬼!” 她如同输红了眼的赌徒,
猛地将自己最后的筹码也推了上去,指着李鸳儿,对崔展颜发誓道:
“好!李鸳儿,我也跟你赌!
我就拿我离开崔府作为条件!如果验出孩子是崔家的,
是我冤枉了你们,我陶春彩认栽!
我连金银细软都不带,自请下堂,立刻离开崔家,永不回头!
可如果孩子不是崔家的——”她眼神怨毒,声音凄厉,
“你就带着你的野种滚出崔家!永世不得踏入半步!
而且,这足以证明,我当初生下那个……
那个孩子,定然是你这个毒妇做了手脚!我还要将你告上衙门,让你下大狱,不得好死!”
两边针锋相对,各不相让,都将自己逼到了绝境。
崔展颜被两人架在火上烤,
心中的天平在失去子嗣的恐惧和戴绿帽的羞辱之间剧烈摇摆。
那后院曾经存在的长工石头的身影,以及四儿那越来越清晰的、
与他不甚相似的轮廓,最终压倒了他对李鸳儿那残存的情意和信任。
“够了!”他猛地一拍桌子,脸色铁青,眼中布满血丝,“验!就依你们所言!滴血验亲!”
他心中已有了计较:若四儿非亲生,借此机会将这“野种”和可能不忠的李鸳儿赶出府,
也算清理门户;若四儿是亲生……那就再想办法安抚李鸳儿,
同时正好借此由头,将陶春彩这个生下怪胎、又搅风搅雨的“祸水”彻底逐出崔家!
一石二鸟!
眼见崔展颜下定决心,
李鸳儿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她深深地看了崔展颜一眼,
那眼神冰冷、失望,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好。既然三少爷心意已决,妾身……遵命。”
验亲的地点设在祠堂偏厅,以示郑重。老夫人、崔展颜、陶春彩、李鸳儿以及几位族老在场。
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一个干净的青花瓷碗被端了上来,里面盛着半碗清澈的泉水。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碗水上。
李鸳儿抱着懵懂的四儿,
面色苍白却异常镇定。无人知晓,早在决定接受验亲之时,
她便已暗中吩咐绝对忠心的冬梅,用明矾水仔细浸泡过今日要用的碗具,
并且反复冲洗晾干,不留痕迹。明矾能使任何血液在水中相融,这是她孤注一掷的底气!
崔展颜深吸一口气,用银针刺破指尖,一滴鲜红的血珠落入碗中,缓缓沉底。
接着,稳婆小心地刺破四儿的手指,孩子吃痛,哇的一声哭出来,一滴小小的血珠也被滴入碗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那碗水。
陶春彩脸上带着近乎癫狂的期盼。
崔展颜紧握双拳,眼神复杂。
李鸳儿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了所有情绪。
只见那两滴血在水中晃荡着,慢慢地……慢慢地……靠近……然后
,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毫无阻碍地融合在了一起! 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融了!融了!血融了!” 稳婆惊喜(或者说如释重负)地喊道。
“这不可能!!!” 陶春彩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尖叫起来,脸色瞬间惨白如鬼,“绝对不可能!怎么会融?!
那孩子明明是石头的!是野种!是……”
她话未说完,李鸳儿已经猛地抬起头,不再看那碗水,而是直直看向崔展颜,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三少爷,结果已出。
现在,是我抱着被你验证过的、‘亲生’的儿子离开崔家?
还是该履行诺言,请陶氏立刻离开?”
崔展颜看着碗中融合的血液,又看看李鸳儿那决绝冰冷的脸,
再看看状若疯癫的陶春彩,一时间竟傻在了原地事情……怎么会是这样?
四儿真的是他的儿子!可他……他刚才都做了什么?!
“不……鸳儿,你听我解释……”他慌忙想上前。
“不必解释了!”李鸳儿打断他,弯腰抱起还在抽泣的四儿,
眼神里是彻底的失望与疏离,“奇耻大辱已经铸成,信任一旦崩塌,
便再无挽回的余地。我和四儿,无法再在一个怀疑我们、羞辱我们的地方待下去。请三少爷履行承诺,赐下和离书。
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
她说完,不再看任何人,抱着孩子,挺直了背脊,一步步向外走去,那背影决绝而孤傲。
崔展颜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看着那融合的鲜血,
又看看李鸳儿毫不留恋的背影,再听听陶春彩崩溃的哭嚎,
只觉得天旋地转,满心只剩下无尽的悔恨与茫然。
他……他好像亲手推开了一切。
而陶春彩,瘫坐在地,看着那碗“融合”的血,又看看李鸳儿离去的方向,脑中只剩下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尖叫:
“她一定做了手脚……”
可此刻,谁还会信一个“污蔑长子”、“输了赌注”的疯妇之言?
祠堂偏厅内,只剩下崔展颜的懊悔,陶春彩的绝望,
以及那碗作为“铁证”却暗藏玄机的清水,
无声地嘲笑着所有人的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