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府长孙的满月宴,办得极尽奢华隆重,几乎惊动了半个京城。府邸内外张灯结彩,宾客如云,车马盈门,喧嚣与喜庆的气氛几乎要冲破冬日的严寒。这不仅是一场庆典,更是崔家向外界展示枝繁叶茂、后继有人的重要仪式。
风光的盛宴
李鸳儿,不,如今该称她为“李姨娘”了(虽未正式行册礼,但府中上下已默认),穿着老夫人特意赏下的、仅次于正妻规格的玫红色百子缂丝袄裙,头戴赤金点翠头面,抱着裹在大红织金襁褓中的小承嗣,出现在宴客厅。她产后将养得宜,丰腴了几分,更添少妇风韵,眉眼间那份曾经的怯懦被一种沉静的、母性的光辉所取代,竟有种令人不敢逼视的华彩。
她抱着孩子,先是给老夫人和老爷磕头。老夫人乐得合不拢嘴,亲自将一枚成色极好的羊脂白玉长命锁戴在重孙脖子上,又赏了李鸳儿一对水头十足的翡翠镯子。老爷亦是满面红光,当众宣布了待李鸳儿出了月子便正式抬为贵妾的决定,引来满堂宾客的恭贺。
崔展颜紧随在她身侧,目光不时落在她和孩子身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满足与骄傲。他今日是春风得意的父亲,是家族未来的希望。他甚至亲自抱着儿子,向一些重要的世交、同僚展示,那份珍视与喜悦,做不得假。
李鸳儿周旋在宾客之间,应对得体,笑容温婉。她接受着或真或假的恭维,感受着那些投向她的、混杂着羡慕、嫉妒、探究的目光。她知道,自己此刻的风光,是儿子带来的,也是她步步为营、用尽手段搏来的。她小心翼翼地护着怀中的孩子,如同护着最珍贵的瑰宝,亦是护着自己安身立命的根本。
暗处的毒针
然而,在这极致的风光之下,暗处的毒针从未停止攒射。
陶春彩作为正室,不得不强颜欢笑,主持大局。她穿着正红色百鸟朝凤礼服,端庄华贵,却掩不住眼底的冰冷与僵硬。在与李鸳儿目光相接的瞬间,那里面淬炼的恨意,几乎要化为实质。她借着抱孩子的机会,指甲几乎要掐进襁褓,被李鸳儿敏锐地察觉,立刻不着痕迹地将孩子抱回,面上依旧带着谦逊的笑:“少奶奶小心,孩子骨头软,莫要累着您。” 陶春彩碰了个软钉子,脸色更加难看。
林婉儿则依旧是那副温柔解语花的模样,她送的满月礼是一对精巧的金铃铛脚镯,当着众人的面,笑语盈盈:“愿哥儿日后步步生莲,声名远播。” 却在无人注意时,低声对李鸳儿道:“妹妹真是好福气,一举得男,只是这福气太盛,也要当心……小孩子家,最是娇贵,可莫要像那无根的浮萍,看着繁盛,一阵风就散了。” 话语里的阴毒威胁,让李鸳儿背脊发凉。
更有那起子依附陶、林二人的宾客女眷,言语间夹枪带棒。
“李姨娘真是好造化,这哥儿长得可真像三少爷呢!”(暗示其母凭子贵)
“听说姨娘娘家如今也兴旺了?真是鸡犬升天啊……”(讥讽其出身)
“往后可要更加谨言慎行才是,毕竟哥儿身份不同了,莫要因生母之故,带累了名声。”(直指其出身是污点)
这些话语,如同细密的针,扎在李鸳儿心上。她面上笑容不变,应对从容,或谦逊,或四两拨千斤,一一挡回,心中却已筑起更高的壁垒。她知道,往后的日子,只会更加凶险。
意外的插曲与无声的守护
宴席过半,奶娘将小承嗣抱下去喂奶。李鸳儿刚得空歇息片刻,忽见冬梅悄悄过来,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李鸳儿神色微动,寻了个更衣的借口,由冬梅扶着来到宴客厅后一处供女眷休息的暖阁。暖阁的角落里,放着一个不起眼的、用普通青布包裹的小篮子。
冬梅低声道:“是……是石管事托人悄悄送进来的,说是给哥儿的满月礼,不敢惊动旁人。”
李鸳儿心中一紧,走上前,轻轻掀开青布。篮子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几样朴素却充满心意的东西:一双用最柔软鹿皮缝制的小靴子,针脚细密结实;一小包晒干的、散发着清香的艾草,寓意驱邪避毒;还有……一个用柳条编成的、极其精巧的、里面放着几颗光滑鹅卵石的小摇铃,轻轻一摇,发出沉闷而安稳的声响。
没有只言片语。
却仿佛诉说了千言万语。
这沉默的、沉重的、见不得光的父爱,让李鸳儿瞬间湿了眼眶。她几乎能想象出,石头是如何在深夜就着油灯,笨拙而认真地缝制小靴,如何小心翼翼地去寻找最柔韧的柳条和最圆润的石头……
她迅速将篮子盖好,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收起来,别让任何人看见。”她低声吩咐冬梅,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份礼物,比任何金银珠宝都更让她心潮澎湃,也让她更加清晰地认识到,她和石头,以及这个孩子之间,那永远无法斩断、也永远无法见光的隐秘联系。
宴终人散,前路漫漫
盛大的满月宴终于在一片喧嚣中落下帷幕。
宾客散尽,崔府恢复了夜的宁静。李鸳儿独自坐在梳妆台前,卸下满头的珠翠,看着镜中那个容颜娇媚、却眼神复杂的自己。
今日的风光,如同镜花水月。
陶春彩的恨,林婉儿的毒,宾客的讥讽,还有……石头那沉默如山、却重逾千斤的“礼物”,都像一道道无形的枷锁,缠绕在她身上。
她得到了名分,得到了地位,得到了儿子的庇护。
可脚下的路,却仿佛比以前更加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她轻轻抚摸着那枚冰凉的翡翠镯子,又想起那篮朴素却烫手的“满月礼”。
荣耀与罪孽,温情与算计,在这深宅大院里,早已纠缠不清,无法分割。
满月已过,新的征途,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