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两日，李鸳儿便收到了来自缀霞宫的飞鸽传书。那小小的蜡丸捏在指尖，却仿佛带着千钧重量。
她独自进入内室，屏退左右，方才小心翼翼地展开那薄薄的信笺。
妹妹李鹂儿的字迹依旧娟秀，只是细看之下，那行文间的气息似乎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困惑”与“为难”。
信的开头，并未直接提及母亲受封诰命或是小妹选秀之事，反而是先说起了陶春彩女儿承悦的眼疾。
“姐姐容禀：前次姐姐所托，为陶氏女求医问药一事，妹妹已着人仔细问过。那曹御医确于眼疾一道颇有钻研，
只是……那日刘长使所言‘龙甲凤角’之奇谈，实乃妹妹授意，故意放出的风声，做的一场戏罢了。”
看到这里，李鸳儿眉梢微挑，心中已然明了。果然是她这二妹的手笔，如此一来，既显得此事艰难，抬高了帮忙的“价值”，又能彻底拿捏住陶氏，让她感恩戴德。
“姐姐想必也知，那陶氏心术不正，龙体凤仪之物，岂能轻授？万一被其拿去行那巫蛊厌胜之术，你我姐妹万死难赎其罪！
故此法万万不可行。姐姐只需寻一寻常水壶，随意寻些清水，就说是用陛下赏赐的东海明珠浸泡过的‘明珠水’，再找些寻常人的指甲（切记不要用自己的）与头发烧灰，一并混入妹妹随信附上的真正药方所熬药剂中就可！
信纸翻过，后面果然附着一张墨迹新鲜的药方。李鹂儿接着写道：“此方乃曹御医亲拟，确是对症之药，于先天眼疾或有裨益，但能否根治，妹妹亦不敢保证。
如此行事，既全了姐姐承诺，亦免了后顾之忧，姐姐以为如何？”
李鸳儿微微颔首，妹妹此举，思虑周全，既利用了陶春彩的迫切心理，又杜绝了任何潜在风险，手段愈发老练了。
然而，信的重点显然不在此处。笔锋一转，李鹂儿的语气变得“困惑”而“无奈”起来，开始谈及小妹李秀儿：
“姐姐，另有一事，妹妹心中实在不解，辗转反侧，只得向姐姐请教。”
“小妹此次入宫，妹妹想着她年纪渐长，也该多见见世面，便……便私下安排了一番，想着让她与皇上在御花园暖棚‘偶遇’一次。
一来让小妹见识天家气度，二来……若皇上瞧着喜欢，将来选秀之事也好顺理成章些，我们姐妹在宫中也能多一份依靠。”
看到“偶遇”二字，李鸳儿心道一声“果然”。她就知道，那夜的巧合绝非偶然。
“可让妹妹万万没想到的是，”李鹂儿的笔触在这里显得尤为“委屈”和“不解”，
“那夜之后，小妹回来，竟是牙关紧咬，只字未提遇见皇上之事！
只一味夸赞兰花如何如何好。妹妹旁敲侧击数次，她也浑然不觉，或者说……是刻意回避？妹妹真是糊涂了。”
“姐姐你说，秀儿她……是不是年纪太小，根本不解风情，未曾领会妹妹的苦心？
还是她心思纯善，只将皇上视为寻常姐夫，
并未生出半分女儿家的遐思？
若她压根就对这宫廷富贵、对天子威仪无心，那我们这般筹谋，岂不是强按牛头喝水，反倒委屈了她？”
她不仅“困惑”于小妹的态度，连皇上的反应也一并“质疑”起来：
“更让妹妹不解的是皇上那边。那夜之后，皇上驾临缀霞宫，妹妹也特意寻了机会问起，皇上竟也是只字未提暖棚之事！
后来在家宴之上，妹妹故意点出那是‘第二次’相见，皇上却顺着妹妹的话说‘几年不见’，全然不提那夜的邂逅。
姐姐，你说……皇上这又是什么意思？莫非是压根没瞧上咱们小妹？
觉得秀儿稚嫩，不入眼？还是……怕妹妹我多心，才刻意避而不谈？”
她将两人的沉默，都归结于“无意”与“平淡”，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仿佛只是一个热心撮合却碰了软钉子的媒人。
“妹妹原本想着，若他们二人彼此无意，那便罢了，强扭的瓜不甜。秀儿若不愿，咱们便在外头给她寻一门踏实可靠的亲事，
有我们姐妹照拂，她也能平安喜乐一生。
可如今……
”信纸上的字迹在这里似乎都带上了几分“为难”的踌躇，
“皇上突然降下恩典，册封母亲为诰命夫人！这……这诰命之家，适龄女子需得参选，这是祖宗定下的规矩啊！”
“这下，妹妹倒是真为了难了。若皇上对秀儿并无心意，咱们却因这诰命身份硬将她送进宫来，岂不是误了她终身？
可若是不送，又是违制……姐姐，你素来比妹妹思虑周全，快帮妹妹分析分析，皇上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咱们接下来，又该如何是好？小妹的心思，究竟在不在宫里呢？”
信到此戛然而止。
李鸳儿缓缓放下信纸，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好一个李鹂儿！好一招“正话反说”，“抛砖引玉”！
她这封信，看似充满了对小妹“不解风情”的抱怨，对皇上“可能没瞧上”的猜测，以及面对诰命恩典的“为难”，
处处显得她这个做姐姐的只是一心为妹妹着想，却“好心”可能办了“坏事”。
可李鸳儿何等聪明？她瞬间便读懂了字里行间隐藏的真正信息：小妹与皇上不仅见了，而且彼此印象绝不像信中描述的这般“平淡无奇”！
正因两人反应异常，默契地选择了隐瞒，才让鹂儿心生警惕，感到了威胁！而那诰命夫人的册封，更是皇上意图明确的信号——他看上了秀儿，而且要名正言顺地得到她！
鹂儿不敢明说自己的嫉妒与担忧，便用这种方式，将问题抛给她，既想借她的智慧分析局势，又想试探她对此事的态度，更想将她拉入同一阵营，共同应对未来可能因小妹入宫而带来的变数。
“呵……”李鸳儿轻轻摩挲着信纸边缘，眼神幽深。鹂儿啊鹂儿，你如今也学会这般迂回试探了。这深宫，果然是个磨砺人的地方。
只是，这盘棋，如今又添了秀儿这个变数，牵扯着姐妹情分、帝王心思与家族利益，越发显得扑朔迷离了。
她需要好好想想，该如何回复这封满是“困惑”的信，才能既安抚住宫中的妹妹，又能为自己和孩子们，在这越来越复杂的局势中，谋得最有利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