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院表面的风光,如同糊在破败墙垣上的一层金粉,
看似光鲜,却经不起细看,
更抵不过现实利益的考量。
崔展颜接连几夜的留宿和温存,并未持续太久。
那因李鹂儿入选秀女而燃起的、对权势捷径的狂热渴望,
在现实冰冷的墙壁前,渐渐冷却,转而化作了一种焦躁与不满。
这一切,都源于他那岳父,江南富贾陶万金(人称陶百万)曾许下的诺言。
当日陶春彩“凤还朝”,借皇商之势重掌崔府大权时,
陶百万为了给女儿撑腰,
也为了进一步绑定崔家这门姻亲,曾在酒酣耳热之际,拍着胸脯对女婿崔展颜保证:
“贤婿放心!如今我们陶家也算为皇上办差了,宫里走动方便些。
待为父寻个机会,定在几位大人面前为你美言,谋个实缺、好缺,总比你现在这闲散职位强上许多!
至少……也得比你父亲如今的差事再体面些才是!”
这话如同给崔展颜画了一张香喷喷的大饼。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官袍加身,在官场上步步高升,将父亲都比了下去。
那几日,他对陶春彩可谓是百依百顺,对陶家更是寄予厚望。
然而,时日一久,这承诺却迟迟不见兑现。
陶家虽是皇商,风光无限,但说到底,根基仍在商贾。
他能接触到的最顶层,无非是内务府、织锦局这些与采办、织造相关的衙门。
想要插手真正的官员铨选,在吏部或是其他实权部门说得上话,
对于一个商人而言,无异于隔山打牛,难如登天。
陶百万几次尝试递话,送出去的厚礼要么被委婉退回,
要么就如同石沉大海,连个响动都没有。
他这才深切体会到,这“皇商”的名头听着唬人,但在真正的权力中枢面前,依旧矮了不止一截。
商与官之间,那一道无形的壁垒,绝非金银可以轻易打破。
崔展颜由最初的期盼,等到焦虑,再到如今,已渐渐失去了耐心。
他开始时不时地在陶春彩面前流露出不满。
“岳父大人那边……近日可有什么消息?”他状似无意地问起,眉头却微微蹙着。
“父亲……父亲正在多方打点,夫君也知道,这官场上的事,急不得……”陶春彩只能强笑着解释。
“打点?这都打点多久了?”
崔展颜的语气带上了几分不耐,
“织锦局的差事倒是介绍了两桩,可那都是些琐碎事务,于我的前程有何助益?
岳父当日可是说,要谋个比我父亲还强的缺!”
“这……京城官员众多,位置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父亲也是尽力了……”
“尽力?”崔展颜冷哼一声,拂袖起身,在屋里踱了两步,语气愈发尖刻
“我看是话说得太满,如今圆不回来了吧!
商贾终究是商贾,这官场上的水深,岳父怕是还没摸到边呢!”
这话如同钢针,狠狠扎进了陶春彩的心窝子里。
她脸上火辣辣的,又是难堪又是愤怒。父亲办事不力,让她在夫君面前丢尽了颜面。
而崔展颜这毫不留情的指责,更是将她依靠娘家势力建立起来的优越感,击得粉碎。
尤其让她无法忍受的是,每当崔展颜在锦瑟院留宿后,过来她这里时,那种对比更是鲜明。
他对李鸳儿是和颜悦色,甚至带着几分刻意讨好(因着她那宫里的妹妹),而对自己,却只剩下抱怨和质疑。
这种落差,像毒火一样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
她不敢怨恨父亲办事不力,更不敢彻底开罪此刻对她失望的夫君。
于是,那满腔的怨毒和怒火,便自然而然地、变本加厉地转移到了李鸳儿身上!
都是这个贱人!
若不是她那个妹妹走了狗屎运成了秀女,崔展颜何至于对自己娘家如此不满?对比之下,更显得她陶家无能!
若不是她李鸳儿还在眼前晃悠,分走了夫君的注意(哪怕是别有目的的注意),
夫君何至于对自己如此冷淡?
就是她!
是她衬托得自己如今处境尴尬,是她让自己娘家那看似煊赫的势力,露出了“不过如此”的原形!
是她让自己从云端跌落,再次感受到了危机四伏!
碧纱橱内,又是一地狼藉。
陶春彩砸碎了手边能碰到的一切瓷器,胸口剧烈起伏,眼神阴鸷得吓人。
“李鸳儿……李鸳儿!”
她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浸透着恨意,
“你且等着!
我陶春彩得不到的,你也休想得到!
我绝不会让你借着那点微末的运气,爬到我头上来!”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对心腹丫鬟厉声道:
“去!把锦瑟院那边盯紧了!她每日吃了什么,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尤其是……
她身上有什么变化,我都要知道得一清二楚!”
她有一种强烈的直觉,李鸳儿绝不会安于现状,一定在暗中谋划着什么。
而她,必须在对方出手之前,找到破绽,将其彻底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崔展颜对陶家希望的落空,如同一盆冷水,不仅浇熄了他短暂的“热情”,
更在无意中,将陶春彩这把妒火,烧得更加旺盛,直指那个在她看来抢走了一切风头的李鸳儿。
崔府后宅的和平假象,已薄如蝉翼,一触即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