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驱散了加玛城最后一缕夜色,却驱不散弥漫在城池上空的躁动与肃杀。
楚无难缓步行走在渐趋喧闹的街道上,周身气息已复归“雪夜”的模样,一袭墨色长衫,不惹尘埃。
他手中提着一个以普通油纸包裹、尚透着温热气的食屉,里面是刚出笼的鲜肉包子,面皮白软,香气朴实,与周遭灵果仙酿的异香格格不入。
他的心情,如这清晨的微光,带着一丝难得的疏朗与慵懒。
想起昨夜内殿之中,凌绝仙大胆撩人,风铃儿羞怯迎合,黑丝白袜,交缠依偎,极尽旖旎风光,直至后半夜,两女才不堪征伐,相拥沉沉睡去,至今未醒。
他唇角不由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是一种尽兴后的满足。
身影几个闪烁,便已悄无声息地来到那条僻静巷弄深处的客栈。
掌柜的老者尚在柜台后打盹,只觉一阵微风拂过,并未察觉任何异常。
楚无难径自走向后院那间上房,并未叩门,身影微晃,已如清风拂过门隙,悄无声息地踏入室内。
晨光透过窗棂,在室内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竹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少女的清甜气息。
目光所及,只见凌云仙并未安卧榻上,而是端坐于窗边的竹椅中。
身上依旧裹着他那件过于宽大的雪白圣子袍,袍袖曳地,更显其身姿纤细玲珑,弱不胜衣。
她一头白发未束,如月华流泻,衬得侧脸莹白剔透,专注的神情竟有种动人心魄的静美。
她手中正捧着那卷《观想全书》,玉光流转的书页摊开在膝上,金色的瞳孔一眨不眨,沉浸其中。
小青雀则乖巧地蹲在窗棂上,歪着小脑袋,黑豆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的主人,偶尔发出几声清脆的啾鸣,似在为她加油鼓劲。
她周身已有极其微弱的灵气波动,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虽细弱,却活泼地自行运转,滋养着她破开第一道枷锁后初显生机的经脉。
显然,她已依照书中所载的基础法门,开始尝试引气调息,天赋悟性,确是不凡。
听得门响,凌云仙蓦然抬头,见是楚无难,金色的眸子里瞬间迸发出明亮的光彩,如同暗夜中点燃的星辰。
她几乎是本能地放下书卷,站起身来,惊喜道:“雪公子!”
或许是过于激动,或许是初掌灵力尚不能控制自如,她起身时脚步微跄,竟下意识地向前两步,伸出微凉的小手,一把抓住了楚无难空着的那只手的衣袖,力道不小,仿佛生怕眼前之人是幻影,一触即散。
“您……您来了!”她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雀跃,与昨日那个戒备、绝望的少女判若两人。
楚无难微微一怔,目光落在她抓着自己衣袖的手上,那手指纤细,因用力而指节泛白。
他并未立刻拂开,只是抬眼,对上她那双熠熠生辉的金瞳,语气平淡无波:“看来你恢复得不错。”
凌云仙这才惊觉自己失态,脸上“唰”地飞起两抹红云,一直蔓延到耳根,如同白玉染胭脂。
她触电般想缩回手,指尖却仿佛留恋那袖间微凉的触感,犹豫了一瞬,终究是缓缓松开,垂落身侧,不安地绞着过长的袍袖。她低下头,声如蚊蚋,带着羞赧:“对……对不起,雪公子,我……我不是故意的。”
楚无难不着痕迹地将手收回袖中,仿佛方才的触碰从未发生。
他走到竹桌旁,将手中的食屉放下,油纸展开,包子的热气与香气更为浓郁地弥漫开来。
“无妨。”他淡然道,目光扫过她略显局促的模样,“气血初复,心神激荡,偶有失仪,亦是常情。”
凌云仙闻言,心头一暖,鼻尖却忍不住泛酸。
她抬起头,眼眶微红,望着楚无难,声音哽咽:“雪公子……您对我恩同再造,不仅救我于窘境,赠我盛宴,点明道心,还……还为我破开枷锁。此恩此德,云仙……云仙真不知该如何报答……” 泪水在她眼中打转,却强忍着没有落下。
楚无难见她又要落泪,忽的伸出手指,不轻不重地在她光洁的额头上敲了一记,动作随意,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亲昵。
“咚”的一声轻响,伴随着他略带戏谑的声音:“堂堂荒古圣体,万古罕见的体质,怎地动不动就红眼睛,像个没断奶的小哭包?”
“我既出手助你,自有我的道理,非是图你回报。况且,如今你不过堪堪破开第一道枷锁,修行之路方才起步,前路漫漫,道阻且长,现在言谢,为时过早。”
凌云仙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敲弄得懵住,捂着额头,呆呆地看着楚无难。
那点伤感瞬间被这亲昵的举动冲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羞怯与……甜意。
她破涕为笑,那笑容如同冲破云层的阳光,虽浅,却驱散了她眉宇间常年笼罩的阴郁,焕发出惊人的生机。
“我……我才不是小哭包。”她小声嘟囔了一句,底气却不足。
楚无难不再逗她,目光转向桌上的观想全书,问道:“此书看得如何?可有所得?”
提到修行,凌云仙精神一振,连忙答道:“书中所载的观想图录玄妙非常,云仙已粗略看过,只是……尚未决定以何物为观想之基,正式踏入观想境。”她语气认真,带着对大道基础的敬畏。
楚无难微微颔首:“嗯,不急。观想境乃凝聚神魂、明晰道心之始,宛若筑楼之基,关乎未来道途走向,慎重些是好的。需寻那与自身本性真灵最为契合之物,方能事半功倍,铸就无上道基。”
他语气平和,如同师长指点,令凌云仙心生信服。
这时,他将食屉又往前推了推:“先吃点东西吧。你尚未辟谷,昨日又耗费心神,想必饿了。”
凌云仙这才注意到那屉散发着诱人香气的包子。
她看着那普通的食物,又看看楚无难平淡的神情,心中顿时被一股巨大的暖流击中。
他……他这般人物,竟会记得她未能辟谷,特意为她带来这凡俗早餐?
这般细致入微的关怀,比任何神通宝物都更让她心弦颤动。
“多谢雪公子。”她低声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拿起一个包子,捧在手里,温热的触感一直暖到心里。
她小口咬下,包子皮薄馅足,汁水鲜美,她细细咀嚼着,只觉得这是她此生吃过最美味的东西,每一口都饱含着难以言喻的感动。
就在凌云仙默默吃着包子之际,楚无难已自顾自在桌旁另一张竹椅上坐下。
他并未打扰她用餐,而是自眉心识海处取出一枚空白玉简,指尖凝聚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神魂之力,开始在玉简上缓缓刻画起来。
玉简表面流光闪烁,无数细密繁复、蕴含道韵的符文与图案悄然浮现,似在推演什么,又似在记录什么。
他神情专注,侧脸线条在晨光中显得愈发俊美深邃,带着一种运筹帷幄、洞悉世事的冷漠与魅力。
凌云仙一边吃着包子,一边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他。
看着看着,凌云仙的思绪,不由得飘忽起来。
脑海中,昨日的一幕幕不受控制地翻涌而起:
坊市之中,他如画外人临世,轻描淡写斥退恶少,那淡漠的眼神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宴天楼内,他点破她最大秘密,言语间却无半分贪婪,唯有洞悉一切的平静;
夜寒之时,他将带着体温的白袍披在她身上,驱散了戈壁的冷意;
行走间,他自然地牵起她的手腕,那掌心的温度,是她自幼多病从未感受过的安稳;
画中世界,他展现无敌之姿,引动世界之力,为她斩灭不祥,破开枷锁,那睥睨万古的身姿,如同烙印,深深刻入她的灵魂;
她在他怀中嚎啕大哭时,他无声的拥抱与轻拍,是那样令人安心;
还有他离去时留下的道书,以及今晨这屉看似普通、却蕴含无限关怀的包子……
点点滴滴,汇聚成河。
这个名为“雪夜”的男子,在她心神麻木、黑暗的时刻,以一种强势却又温柔的方式闯入她的生命,给予了她新生与希望。
他的强大,他的神秘,他的冷漠,他的细致……他的一切,都充满了致命的吸引力。
不知不觉间,凌云仙停下了咀嚼,目光痴痴地凝望着楚无难的侧影。
她的呼吸变得轻缓,周身那原本微弱流转的灵气,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开始以一种玄奥的轨迹自行加速运转。
室内陷入一种奇异的静谧,只有窗外竹叶沙沙作响,以及玉简上符文流转的微弱光芒。
她感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血液在升温,一种从未有过的、玄之又玄的感悟,如同种子破土般,在她心灵深处萌发、生长。
凌云仙的识海之中,不再是她尝试观想的山川日月、神魔符文,而是清晰地映照出楚无难的身影!
是他负手而立、俯瞰众生的孤高;
是他超然物外、言判天道的从容;
是他剑斩不祥、宣告归来的霸道;
是他敲她额头、戏谑称她“小哭包”时,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温和;
是他此刻专注于玉简、侧脸俊美如刻的沉静……
是他的身影,是他的气息,是他那超然物外、仿佛凌驾于一切规则之上的神韵!
每一个画面,每一种神态,都无比清晰,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道韵,与她初生的真灵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仿佛他本身,就是这天地间最宏大、最契合她本源的“道”之化身!
“嗡……”
一声轻微的、源自灵魂深处的颤鸣响起。
凌云仙周身灵气骤然沸腾,不再是细微溪流,而是化作一道道清晰可见的乳白色气流,如同百川归海,向她眉心识海疯狂汇聚!
她的白发无风自动,身上那件雪白袍服亦绽放出莹莹白光,与她自身的灵气交相辉映。
在她眉心之处,一点璀璨的金色光点缓缓凝聚、亮起!
那光点之中,隐约可见一道模糊却无比威严的虚影,负手而立,睥睨天下,其神韵气质,与楚无难一般无二!
观想境,成!
“啾啾!啾!”窗棂上的青雀兴奋地扑棱着翅膀,绕着凌云仙飞了一圈,发出欢快而急促的鸣叫,似乎在为主人的突破而欢呼!
楚无难刻画玉简的手指微微一顿,抬起头,深邃如星海的目光落在凌云仙身上,清晰地感知到了她身上那股因观想自己而诞生的、独特而亲近的道韵波动。
饶是他历经万古,见识过无数奇功异法、诡谲秘术,此刻也不由得微微一怔,眼底掠过一丝真正的意外之色。
四目相对,少女眸中金光流转,倒映着他的身影,充满了懵懂的依恋与初悟大道的喜悦,还有一种连她自己都尚未明晰的、悄然滋生的情愫。
楚无难看着那双将自己深深印入道基的金色瞳孔,默然不语,唯有指尖的玉简,流转的光芒似乎更急促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