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无难牵着凌云仙的手腕，步履从容，踏入了城外那片赤色戈壁。
戈壁的夜，是绝对的死寂与荒凉，唯有风声呜咽，如同怨魂的低语。
凌云仙裹紧了身上那件过于宽大的雪白袍服。
袍子残留着楚无难身上的气息，替她抵御着彻骨的夜寒，但周遭环境的压迫感，以及前方未知的命运，仍让她心弦紧绷。
手腕处传来的温度稳定而有力，仿佛是她在这片黑暗绝域中唯一的锚点。
她偷偷抬眼，时不时望向身前那道墨色背影。
不知行了多久，楚无难终于在一片相对平坦、四周怪石环抱的谷地中停下了脚步。
夜风在此处也减弱了许多，形成一片难得的相对宁静之地。
他缓缓松开了握着凌云仙的手。
腕间温热骤然消失，凌云仙心中莫名一空，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白袍的襟口。
“在此稍候。”
他并未转身，只是缓缓抬起右手，五指张开，对着虚空轻轻一按。
就在他手掌按落的刹那，凌云仙肩头的青雀猛地抬起头，发出一声尖锐短促的“啾！”声，浑身羽毛炸起！
凌云仙亦是娇躯剧震，金色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清晰地感觉到，周遭的天地……变了！
并非视觉上的变化，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法则层面的扭曲与凝固。
空气不再流动，声音彻底消失，连时间仿佛都变得粘稠，流速变得极其缓慢乃至近乎停滞。
更让她神魂颤栗的是，这股笼罩山谷的无形力量，其本源气息……
竟与她识海最深处那枚定住生命之力、镇封魂魄的“辰符”印记，隐隐同出一源！
那是……时空的力量！
是凌驾于万法之上、执掌光阴流转、虚空生灭的至高伟力！
“辰符”乃是村中的那位存在耗费巨大代价求得，据说是某位掌控时空的古老存在遗泽，是保住她性命的关键。
而眼前这位“雪夜”公子，竟能举手投足间，引动如此磅礴精纯的时空道则，布下这方绝对禁域？
他……他究竟是何等存在？！
凌云仙心中掀起滔天巨浪，看向楚无难背影的目光，已不仅仅是敬畏，更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恐惧与震撼。
楚无难对身后的惊骇恍若未觉。
禁制已成，此地方圆百里，已暂时从黑玄谛州的时空坐标上被“抹去”，内外隔绝，即便是圣人神识扫过，亦难察觉异常。
他这才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落在凌云仙苍白而震惊的小脸上。
没有解释，他指尖在眉心轻轻一划。
那点极淡的猩红棺椁印记微亮，一幅卷轴凭空浮现，悬浮于他身前。
卷轴古朴，暗黄底色上流淌着岁月的气息。
正是那幅得自圣魔古洞、承载了“圣师”背影与万古因果的古画。
画轴缓缓展开。
画中内容依旧简单，仅有一道背影。
当凌云仙的目光触及画中背影的刹那，她只觉得呼吸骤然一窒！
那背影……那背影……
虽然画中人身着黑金长袍，与眼前雪公子的一袭墨色长衫不同……
但那身形轮廓，那自然而然流露出的、仿佛与生俱来的霸道与淡漠，尤其是那种超脱于万物之上的独特神韵……
竟与眼前的“雪夜”公子有着惊人的神似！
不，不是神似！那根本就是同一个人！只是不同时空、不同状态下的呈现！
“这……这是……雪公子？”凌云仙脑海中一片空白，红唇微张，却发不出丝毫声音。
金色的瞳孔中倒映着画中背影，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骇然。
仅仅是一幅画，一个背影，竟让她生出一种蝼蚁仰望苍穹、凡人直面神只般的渺小与战栗感！
那是一种生命层次上的绝对碾压！
楚无难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神色依旧古井无波。
他伸手指向展开的古画，声音平淡：“把手放上去。”
凌云仙猛地回神，心脏仍在狂跳。
她看着那幅散发着令人心悸气息的古画，又看了看楚无难深邃的眼眸，心中充满了不解与畏惧。
但她咬了咬下唇，没有犹豫。
眼前之人若想害她，根本无需如此麻烦。
她伸出微微颤抖的右手，缓缓地、带着一丝决绝，按向了画中那道无敌的背影。
指尖与画布接触的刹那——
“嗡！”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震颤！天旋地转！
眼前的荒芜谷地、黯淡星空、以及楚无难的身影，瞬间如同被打碎的镜面般扭曲、模糊、继而彻底消失！
强烈的眩晕感袭来，凌云仙只觉得自己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强行剥离、抛入了一条光怪陆离的通道。
不知过了多久，那令人作呕的眩晕感骤然消失。
双脚重新踏上坚实地面时，凌云仙踉跄了一下，才勉强站稳。
她怀中的青雀也发出一声惊慌的鸣叫，死死抓住她的衣襟。
她惊魂未定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景象，让她瞬间呆立当场，金色的瞳孔中充满了梦幻般的迷离。
哪里还有什么戈壁荒谷？眼前分明是一处世外桃源般的仙境！
天空澄澈如洗，蔚蓝得没有一丝杂质，柔和明媚的阳光洒落，带着暖意。
脚下是生机盎然的草地，各色小花点缀，灵气成雾，呼吸之间，沁人心脾，远比外界浓郁精纯百倍！
这里的灵气不仅浓郁，更带着一种古老而纯净的韵味，仿佛回到了天地初开、大道显化的太古时代。
“这……这里是？”凌云仙难以置信地环顾四周，金瞳中充满了震撼。
“画中世界。”一个平淡的声音自身侧响起。
凌云仙猛地转头，只见楚无难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她身旁，负手而立。
墨色长衫在仙境的微风中轻拂，与这方天地完美融合，仿佛他本就是此界之主。
画中世界？
凌云仙心中巨震，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又感受着周围真实的灵气与触感，这一切竟是由一幅画衍生出的真实天地？
这是何等夺天地造化之功？
未等她细想，楚无难已迈步向前。
一步踏出，周遭景物瞬间模糊变幻，仿佛时空在他脚下压缩。
下一刻，两人一雀已出现在一座孤峰之巅。
峰顶平坦开阔，宛如天造道台。
站在此处，俯瞰下方云海翻腾，山河壮丽尽收眼底，令人心旷神怡，却又心生敬畏。
“坐吧。”楚无难率先在青石一侧盘膝而坐。
凌云仙依言，在他对面小心翼翼跪坐下来。
青雀从她怀中飞出，落在不远处一块小石头上，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楚无难目光落在凌云仙依旧苍白的脸上，伸出右手，掌心向上：“手。”
凌云仙微微一怔，脸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
但她没有迟疑，将自己微凉纤细的右手，轻轻放入了楚无难的掌心。
他的手掌宽厚温暖，完全包裹住她的小手，一股令人安心的力量传来。
“闭目，凝神，内观己身。无论发生何事，谨守灵台一点清明。”楚无难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凌云仙依言闭上双眼，银色睫毛轻轻颤动，努力平复激荡的心绪，将意识沉入体内。
就在她闭目的瞬间，楚无难握住她手的掌心，一股难以形容的磅礴力量，温和却霸道地涌入她的经脉！
这股力量并非寻常法力，其质至高至纯，蕴含着过去、现在、未来三种晦涩莫测的时空道韵。
正是楚无难修成的“三世神魂”之力！
力量所过之处，凌云仙只觉经脉如同干涸的河床迎来了甘霖，暖流奔腾，滋养着每一寸枯竭的血肉。
但这温暖带来的不仅有舒适，随之而来的，是更强烈的冲击！
那股力量精准无比地引导着画中世界浩瀚的灵气，化作一道道汹涌的洪流，径直冲向那禁锢她生命本源的第一道枷锁！
那道已然有一丝细微裂痕的、最外层的无形壁垒！
“轰！！！”
仿佛有惊雷在体内炸响！
凌云仙娇躯剧颤，脸色瞬间涨红，额角渗出细密汗珠。
痛！难以言喻的剧痛！
那是一种源自生命最本源的撕裂感，仿佛整个灵魂都要被那诅咒之力扯碎、湮灭！
那枷锁如同最坚固的神铁壁垒，死死抵抗着内外力量的冲击，每一次碰撞，都带来撕心裂肺的撕裂感。
然而，在这极致的痛苦之中，却又夹杂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舒畅”！
那是一种久旱逢甘霖、被压抑了无数年的生命力终于得到宣泄和滋养的极致快感！
痛苦与舒畅交织，冰火两重天，让她几乎要失控地呻吟出声。
她死死咬住下唇，贝齿陷入柔嫩的唇肉，渗出血丝，硬生生将声音压了回去。
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全靠楚无难握住她的手传递来的稳定力量支撑。
楚无难面色不变，三世神魂之力精准地操控着冲击的力度与角度。
他并非一味强攻，而是引动了凌云仙体内那丝由其意志凿开的裂缝，以此为突破口，将力量渗透进去。
同时，他左手虚抬。
画中世界那浩瀚无边的精纯灵气疯狂汇聚，以楚无难为媒介，化作实质般的乳白色光茧，将凌云仙层层包裹。
光茧之上，隐约可见十道粗大如龙、缠绕着不祥黑气的锁链虚影浮现。
灵气源源不断地注入其体内，一方面滋养她受损的生机，另一方面也化作冲击枷锁的辅助力量。
这绝非易事。
荒古圣体的诅咒，乃是触及大道本源的恶毒禁制，牵一发而动全身。
楚无难虽曾助“荒神”破开枷锁，有经验可循，但每一次破锁，皆因个体差异与诅咒的微妙变化而充满变数。
他必须分心多用。
以鸿蒙道韵模拟开天辟地之力，冲击枷锁结构；
以混沌之气混淆诅咒感知；以轮回真意追溯其根源弱点；
以时空之力稳定凌云仙周身时空，防止其因痛苦而肉身崩解；
更需时刻以生命大道之力温养其神魂与肉身，修复冲击带来的损伤……
至高十三道尽皆显现！
过程繁复精密到极致，稍有差池，便是功亏一篑，甚至可能直接导致凌云仙形神俱灭！
“噗！”凌云仙猛地喷出一口暗红色的淤血，那是常年被诅咒侵蚀积累的污秽。
诅咒的反噬之力如同毒蛇，顺着三世神魂之力的联系，竟也狠狠反冲向楚无难！
楚无难身躯微微一震，面色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苍白。
但他眼神依旧古井无波，硬生生承受了这股反噬，将其导入自身浩瀚的神魂之中化解。
若换做其他修士，即便是大圣，受此一记诅咒反噬，恐怕也要神魂受创，道基动摇。
时间在画中世界仿佛失去了意义。
峰顶之上，灵气奔涌如潮，种种异象纷呈，将整片天空都渲染得光怪陆离。
凌云仙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身躯不住颤抖。
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坚固无比的枷锁，正在以缓慢而坚定的速度，被那股无上伟力一点点磨灭、瓦解！
希望之火，在她心中越燃越旺！
就在那第一道枷锁摇摇欲坠，裂痕蔓延至极限，即将彻底崩碎的刹那——
画中世界原本晴朗明媚的天空，毫无征兆地暗了下来！
并非乌云汇聚，而是整个天穹的颜色被一种更深沉、更纯粹的“黑”所吞噬！
紧接着，“咔嚓”一声令人颤栗的碎裂声响起！
那稳固的天穹，竟被硬生生撕裂开一道横贯东西的巨大裂缝！
裂缝边缘极不规则，如同被蛮力撕开，内部是绝对的虚无与死寂，散发出侵蚀万物、终结一切的恐怖气息。
三十一道身影，自那裂缝之中缓缓降临。
它们并非实体，而是由最精纯的黑暗与不祥气息凝聚而成的轮廓，模糊不清，看不清具体形貌。
唯有一双双冰冷的、不含任何情感的眸子，如同深渊中的鬼火，锁定了峰顶青石上的凌云仙！
不，更准确地说，是锁定了她体内那正在被冲击的荒古圣体枷锁！
它们周身缭绕着令万物凋零、法则腐朽的诡异道韵，所过之处，画中世界的草木瞬间枯萎，灵泉干涸，山河失色！
连时间与空间都在它们周围扭曲、湮灭！
为首的一道身影，格外高大凝实，其散发出的气息，让整个画中世界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
它那冰冷的眸子扫过凌云仙，发出一种仿佛亿万生灵怨念汇聚而成的叠音，每一个音节都带着令人神魂冻结的寒意：
“荒古圣体……不容打破……当灭于世间……”
声音如同丧钟敲响，直接作用于灵魂本源。
凌云仙虽闭着眼，却清晰地“听”到了这死亡宣告。
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极致恐惧瞬间淹没了她，娇躯颤抖得更加厉害，冲击枷锁的过程几乎中断！
那为首的身影，目光随即转向了紧握凌云仙手掌、主持破锁的楚无难。
起初是漠然，随即，那模糊的轮廓似乎剧烈地波动了一下，冰冷的眸子中猛地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骇与……一种刻骨铭心的怨毒！
“你是？”
它死死盯着楚无难，叠音中充满了惊疑，旋即化为滔天的怒火与确认，“是你？！是你——！！”
恐怖的咆哮声炸响，整个画中世界剧烈震荡，山河崩裂的虚影浮现，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毁灭！
楚无难缓缓抬起头，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惊容，反而勾起一抹极其淡漠、却又充满讥讽的弧度。
他松开握着凌云仙的手，动作从容地站起身。
随着他起身，那悬挂于他腰间的青铜古剑的剑身上，那些凝固的铜锈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开始缓缓流淌。
他眉心处的金色圣纹与那极淡的棺椁印记同时亮起，三世神魂之力毫无保留地绽放。
过去、现在、未来的虚影在他身后交织浮现。
与此同时，整个画中世界的山川河岳、草木星辰，仿佛都与他产生了共鸣！
无穷无尽的世界本源之力，跨越虚空，疯狂向他汇聚而来，融入他体内，加持于其身！
这一刻，他不再是踏极境的修士，而是这方画中天地的绝对主宰，是凌驾于规则之上的存在！
“自然是我。”
楚无难开口，声音平静，却比那三十一道不祥身影的咆哮更具穿透力，清晰地响彻在濒临崩溃的天地之间。
“怎么？你们这些藏头露尾、只敢在诅咒背后施些下作伎俩的鼠辈，如今也敢显化痕迹，出现在我面前了？”
他目光扫过那三十一道身影，如同俯瞰脚边蠕动的臭虫，充满了不屑与轻蔑。
“圣师！”那为首的身影发出凄厉的嘶吼，蕴含着无尽的愤怒与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
“昔日你替荒神逆天而行，已是僭越！你……你一定要与我等为敌，逆乱天命吗？！”
“圣师？”凌云仙心中巨震，这个称呼……她虽不明其意，但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足以让这些恐怖存在都为之忌惮的份量！
“哈哈哈哈……”楚无难闻言，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笑话，放声大笑起来。
笑声中带着睥睨万古的狂放与绝对的自信，“天命？就凭你们，也配代表天命？区区鼠辈，也配与我称敌？”
笑声戛然而止，他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杀意凛冽，足以冻结灵魂！
“今日，便以尔等污浊之血，向这诸天万界宣告——”
他双手缓缓握住了青铜古剑的剑柄。
剑未出鞘，一股令万物归墟、让大道崩殂的恐怖剑意已冲天而起，将天穹那道裂缝都冲击得扭曲起来！
“——我，已归来！”
“锵——！”
一声剑鸣，仿佛自开天辟地之初传来，响彻万古！青铜古剑骤然出鞘！
一道细微到极致、近乎虚无的灰蒙剑气悄然斩出。
那道剑气初不可见，却在眨眼间便化作一道横亘天地的剑光风暴！
剑光之上，过去、现在、未来的时空碎片流转，生死的界限模糊，因果的链条崩断！
它携带着整片画中天地的伟力，蕴含着楚无难三世神魂的无上意志，以及那口青铜古剑沉寂了无数纪元的杀戮本源……
向着那三十一道身影，简单、直接、霸道绝伦地——一斩而下！
剑落，无声。
三十一道不祥身影发出的怒吼、咆哮、以及它们凝聚出的滔天黑气……
在这道剑气面前，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瞬间——湮灭！消散！化为原始的虚无！
不仅仅是这降临的投影分身！
剑气之中蕴含的因果斩灭之力，顺着冥冥中与本体的联系，跨越了无尽时空壁垒，瞬间追溯而至！
一剑之下，诸天万界，无数个隐秘的角落、危险的绝地、或是不可名状的深层空间之中，同时响起了凄厉至极的嘶吼与诅咒！
“啊——！”
“不——！”
“圣师！你不得好死！！”
有的存在肉身瞬间崩解，神魂俱灭；
有的遭受大道反噬，修为暴跌，陷入永恒沉眠；
更有甚者，其所处的世界都因这隔空一剑的余波而震荡不休，星辰陨落如雨！
一剑之威，隔空斩敌，重创诸强！
而此刻，在诸天万界的至高处。
一些沉睡了无尽岁月、或是正在与莫名大敌鏖战的古老存在……
尽皆在这一刻，不约而同地睁开了眼眸，或是发出了意味难明的叹息、低语。
“圣师……的剑意……”
“是师父！他已经……归来了？”
“该死的！他怎么还没死透！”
“哼！苟延残喘的老东西！”
“吾主……终于有消息了！”
有杀意冲天，有敬意流露，有期待，有忌惮，有仇恨……态度各异，复杂难明。
但诡异的是，这些存在似乎皆被某种更大的麻烦或规则所牵制。
竟无一人立刻显化真身，前去追寻这一抹惊世剑意的源头。
画中世界，随着那三十一道不祥身影的湮灭，被撕裂的黑暗天穹迅速弥合，恢复了之前的澄澈明媚。
枯萎的草木重新焕发生机，干涸的灵泉再次流淌，仿佛刚才那毁天灭地的一幕从未发生。
楚无难缓缓收剑，青铜古剑再次归于平静，悬挂腰间。
他脸色微微苍白了一瞬，但转瞬便恢复如常。
方才那一剑，看似随意，实则消耗巨大至极，横跨诸天，岂是等闲？
若非凭借古画，且他神魂深厚，这才足以承受，但这古画之力短时间怕也无法二次动用了。
他转身，重新看向石台上因震撼而呆滞的凌云仙，再次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凝神，最后冲关。”
三世神魂之力再次涌入，携带着画中世界更为汹涌的灵气，如同最后的洪流，狠狠撞击在那已是强弩之末的第一道枷锁之上！
“破！”
一声轻喝，蕴含无上意志。
“咔嚓——！”
一声清晰的、仿佛源自灵魂本源的碎裂声，在凌云仙体内响起！
那道禁锢了她不知多少年、让她生不如死的无形枷锁，应声而碎！
化为无数光点，消散于无形！
“轰！”
枷锁破碎的刹那，仿佛打开了某种禁忌的阀门！
一直只能细微渗入的天地灵气，此刻如同决堤江河，疯狂涌入她的四肢百骸！
枯竭的经脉拓宽，沉寂的气血奔腾！
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虽然微弱，却真实不虚地在她体内滋生、流转！
她一直苍白如纸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抹健康的红晕。
那头失去光泽的霜白发丝，似乎也隐隐多了一丝莹润。
她……她真的打破了第一道枷锁！
她可以真正引气入体了！她不再是那个只能眼睁睁看着生命力流逝的废人了！
凌云仙猛地睁开了眼睛！
金色的瞳孔之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惊、茫然、以及一种仿佛置身于最荒诞梦境中的难以置信！
她下意识地抬起自己的双手，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微弱却真实的气流涌动，感受着体内属于生命本身的活力。
这一天，对她而言，如同梦幻。
她梦寐以求、连想都不敢多想的事情，就在这短短时间内，以一种她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发生了！
巨大的冲击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又抬头看向面前神色平静的楚无难。
眼眶瞬间就红了，鼻尖发酸。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委屈、狂喜、以及深埋心底十数年的绝望后骤然见到光明的脆弱，如同火山般在她胸腔中爆发开来！
她想强撑住，想保持最后一丝尊严，想说些什么感谢的话。
但嘴唇颤抖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她的身躯不停地颤抖，那是情绪极度激动下的生理反应，却被她倔强地遏制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她死死咬着下唇，甚至咬出了更深的血痕，生怕眼前这一切只是临死前的幻觉，生怕一出声，这美好的梦境就会破碎。
楚无难静静地看着她这般强忍泪水的脆弱模样，看着她眼中那交织着狂喜与恐惧的复杂光芒……
他眼眸中掠过一丝了然。
他自然能明白，这种从无尽绝望深渊中骤然被拉出时的不敢置信与患得患失。
这是一种近乎崩溃的复杂心绪。
他上前一步，伸出双臂，轻轻将浑身颤抖、泪流满面的少女拥入了怀中。
“哭吧。”他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低沉而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温和。
“坚韧的意志，不代表要永远强撑。敢于直面痛苦，亦敢于释放悲伤，哭出来，是一种宣泄，更是一种强大。”
“你打破了枷锁，踏出了第一步。这，是真实不虚的。”
这平淡的话语，如同最后一把钥匙，彻底打开了凌云仙心中那扇封闭已久的情感闸门。
她先是一僵，随即彻底反应过来，一直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
身体仿佛失去了所有感知，她再也抑制不住，整个人软倒在楚无难怀中，一直压抑的呜咽终于变成了无法控制的嚎啕大哭！
哭声撕心裂肺，充满了无尽的委屈、痛苦、以及那破茧重生般的巨大喜悦。
泪水迅速浸湿了楚无难胸前的衣襟。
她伸出双臂，紧紧回抱住楚无难，哭得像个迷路多年终于归家的孩子。
小青雀飞了过来，落在凌云仙不断颤抖的肩头，用喙轻轻蹭着她的银发，发出安慰的啾鸣。
楚无难没有再多言，只是静静地拥着她，任由她的泪水肆意流淌，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无声安抚。
画中世界，云淡风轻，灵泉潺潺，仙葩吐蕊。
唯少女压抑了万古的悲声，在峰顶回荡，诉说着新生与希望。
打破第一道枷锁，仅仅是开始，未来的路，或许更为艰难。
但希望的种子，已然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