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如溪水般潺潺流过,青鸾在杏林居已度过了数月时光。它早已将这里当成了家,将荷禾更是视作了生命中最重要、最依恋的存在。每日里,她或是跟着荷禾在药圃间穿梭,或是蹲在对方肩头看她的医仙姐姐处理宗门事务,夜里则必定要蜷在她枕边才能安心入睡。荷禾虽嘴上偶尔还会嗔怪她“太过黏人”,但眉梢眼角的纵容与日渐柔和的气息,却骗不了人。
这一日午后,阳光正好。荷禾见青鸾最近似乎对山脚下集市里卖的、用灵蜜渍的梅子颇感兴趣,眼巴巴望了好几次杏林居弟子手中拿的东西,又正好接到了师姐的委托,打算任务结束后,亲自去给小鸟买些回来,也算是个小惊喜。她仔细将青鸾安顿在内室铺着软垫的专属小窝里,又放了好几颗它最爱吃的玉露果在旁,柔声叮嘱:“乖乖在此等我,莫要乱跑,我去去就回。”
青鸾快活地“啾啾”叫了两声,用小脑袋蹭了蹭她的手指,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不舍与留恋。
荷禾笑了笑,又揉了揉它的小脑袋,这才转身离去。她步履轻快,甚至还想着要不要再买些别的零嘴儿。
然而,就在荷禾离开后不久,正惬意地啄食着玉露果的青鸾,动作猛地一僵!她周身柔和的灵力不受控制地闪烁起来,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尖锐的召唤感,如同无形的锁链,骤然勒紧了她的心神!
是族中秘法的传唤!而且并非寻常问候,是极其紧急、带着强制意味的回归召唤!频率急促,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来自它的…父母?
青鸾的小脸上瞬间写满了惊慌与抗拒!她不想回去!那个位于九天之上、清冷孤寂的云渺苍鸾一族栖息地,哪有医仙姐姐身边温暖?那里只有严格的规矩、枯燥的修炼,哪有杏林居的自在与荷禾的温柔?
她拼命收敛气息,试图抵抗那血脉召唤,小小的身子在软垫上焦躁地翻滚,喉咙里发出痛苦又委屈的呜咽。不要!她不要离开!
可那召唤之力越来越强,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它的意志。她毕竟年幼,修为尚浅,如何能抗衡苍鸾凤王发动的秘法?眼看神识就要失守,被强行拖拽回去…
就在这时,内室空间一阵微妙的扭曲,两道身影悄无声息地浮现。一位是身着繁复青色羽衣、面容威严、眼神中带着焦急与不悦的美妇,另一位正是闻讯赶来、眉头微蹙的向映星。
“鸾儿!休要胡闹!还不随为娘回去!” 美妇见到在软垫上挣扎的青鸾,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但语气依旧严厉。
“呜…不回去!我要等医仙姐姐!” 青鸾看到母亲和向映星,更是急了,扑棱着翅膀想往角落躲,却被那无形的召唤之力定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发出绝望的哀鸣。
向映星看着这一幕,轻轻叹了口气。她之前便受苍鸾一族所托,照顾青鸾,没想到这孩子连续几个月一点消息都不回父母,搞的两人以为怎么了,不远万里前来亲自带回私自离家、滞留人界已久的小公主。她目光扫过这充满药香、布置温馨的内室,以及青鸾眼中那近乎崩溃的依赖与不舍,心中已明了七八分。这孩子,对六师妹用情至深。
“青鸾,”向映星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族中有要事,你必须回去。莫让你父母担忧。”
“不!大师姐!我不走!父皇母后骗人的!” 青鸾泪眼汪汪地哀求。
向映星摇了摇头,眼神平静却坚定:“长痛不如短痛。六师妹那边…我稍后会与她解释。” 她深知荷禾的性子,若让她亲眼见到这场面,恐怕也只是会冷静的让对方离开。
一旁的妇人不再多言,抬手打出一道柔和的清光,笼罩住挣扎不休的青鸾。那清光带着安抚与镇定的力量,瞬间压制了青鸾的抗拒,也让它的意识逐渐模糊。
“母…后…我的…医仙姐姐……” 青鸾最后只来得及发出几个破碎的音节,便在那清光中,化作一道微弱的青芒,被篁凰收入袖中一方特制的温玉盒内。
之后她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这内室,对着向映星微微颔首:“有劳向慈悟尊者。此番恩情,苍鸾一族铭记。” 说罢,两人身影再次扭曲,瞬间消失在内室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杏林居内,重归寂静。只有软垫上几根凌乱的青色绒毛,和滚落一旁的半颗玉露果,证明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约莫三日后,荷禾提着一个小巧的食盒和一个芥子袋回来了,里面装着还带着温热的蜜渍梅子和几样精巧的糕点,而芥子袋中则是她在蓬莱岛“乱逛”的时候“碰巧”找到的莲子。她唇角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浅笑,推开内室的门,柔声唤道:“小鸟,看我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话音戛然而止。
内室空荡荡的。软垫上,没有了那团熟悉的小小身影。空气中,残留着一丝极淡的、不属于杏林居的、清冷而强大的灵力波动,以及…一种令人心悸的空寂。
食盒“啪嗒”一声,从荷禾手中滑落,掉在地上。油纸包散开,蜜渍梅子滚了一地,甜香四溢。
她僵在原地,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凝固、碎裂。目光缓缓扫过空无一物的软垫,扫过那几根刺眼的青色绒毛,最终,落在虚掩的窗户上。
窗外,天高云淡,一切如常。
‘何人能在杏林居来去自如?还带走了一只鸟?’无数可怕的念头浮现,又一一被否定,荷禾周身温和的灵气骤然变得凌厉,一直缠在腰上的软剑也被拔了出来。
她必须立刻去找!翻遍清妄宗!翻遍东域!就算掀翻这天,也要把这只傻鸟找回来!
荷禾眸中寒光乍现,转身便要冲出内室,甚至准备捏碎袖中一枚用于紧急召集弟子的玉符!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平和却带着无形阻滞力的声音,自门外淡淡响起:
“六师妹,且慢。”
随着话音,向映星青衫微拂的身影,已悄然出现在内室门口,恰好挡住了对方的去路。她神色平静,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地面、散落的梅子,以及荷禾那煞白如纸、眼神却如同淬了毒的目光,心中轻轻一叹。
“大师姐?!” 荷禾见到对方,惊讶的同时,也立刻冷静了下来,她不想因为这种事麻烦师姐。
“小青鸟无事。” 向映星打断了她的话,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让荷禾沸腾的情绪为之一滞。她目光平静地看着对方,缓缓道:“她并非被掳。是她的族人寻来,已将它接回族中了。”
“…族人?” 荷禾愣住了,脸上的平静也凝固住了,转化为一片茫然与…逐渐弥漫开的疑惑,“接…接回去了?”
可她从未听小鸟说父母、家人之类的…她还以为…
“嗯。” 向映星微微颔首,语气依旧平淡,却将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轻描淡写地带过,“一族自有其规矩,小青鸟在外滞留已久,族中长辈担忧,特来接引。我恰逢其会,便做了个见证。此事已了,师妹不必挂心,亦不必寻她。”
不必挂心?不必寻它?
荷禾紧绷的心蓦然一松,原来…不是遇险。是…回家了。
是啊,它本就不是无主的灵宠,自有它的归处。自己…算什么?一个暂时的栖息地?一个它漫长生命中,微不足道的过客?
她想起小鸟平日里对她毫无保留的依赖与亲昵,想起它那双总是倒映着自己身影的、澄澈的眼眸…难道那些,在所谓的“族人”和“规矩”面前,就如此…不值一提吗?甚至连一声道别…都没有吗?
荷禾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空空如也的掌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青鸾小脑袋柔软的触感,和它温暖的体温。可此刻,只剩下一片冰冷的虚空。
她沉默了许久,久到向映星以为自己算错了师妹的反应的时候,她却缓缓抬起了头。
脸上,已恢复了惯常的、带着疏离感的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疲惫与荒芜。她甚至微微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极淡的笑容:“原来…如此。是师妹…失态了。多谢大师姐…告知。”
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没有一丝波澜。她一挥手地上散落的蜜渍梅子,便被清理了干净。
向映星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再多言。她难不成说错话了吗?坏了!师妹平日里跟她学太多了,她都有点看不透师妹的情绪了。
最后她默默转身,离开了内室,将这片令人窒息死寂,留给了那个看似平静的女子。
内室中,只剩下荷禾独自一人。她走到窗边,望向窗外的天空,站了许久、许久。最终,只是极轻地、自言自语般呢喃了一句,声音轻得如同叹息,消散在风里:
“回家了…也好。”
和她在一起应当感受不到天空的广阔吧…飞鸟向往的应当是天空而不是荷塘。
芥子袋中的莲子最终被扔到了莲池中,荷禾看着莲子没入水中,“熟了后给师姐送去好了…四师姐一个人应当吃不完…给大师姐也送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