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的路,一天比一天难走。积雪没膝,寒风如刀,队伍像一条冻僵的巨蟒,在茫茫林海中艰难蠕动。饥饿和严寒侵蚀着每个人的体力,也考验着这支临时拼凑队伍的纪律底线。
问题首先在补给分配上爆发了。
这天傍晚,队伍刚在一片背风的松林里停下,负责分发口粮的军需官就被一群人围住了。带头的是突击大队的一个小头目,名叫王老歪,原是矿上的打手,膀大腰圆,一脸横肉。
“怎么回事?今天就这么点炒面?够塞牙缝吗?”王老歪一把揪住军需官的衣领,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方脸上,“是不是你们当官的克扣了?”
他身后几个同样彪悍的矿工也跟着起哄,场面顿时乱了起来。其他营的士兵虽然没上前,但也远远看着,眼神里充满了不满和怀疑。连续几天半饥半饱的行军,怨气早已积累到了临界点。
王栓柱闻讯赶来,试图劝解,但王老歪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反而声音更高:“王营长,你别在这儿和稀泥!今天不把粮食说清楚,谁也别想安生!”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穿透了喧嚣:“放开他。”
于凤至分开人群,走了过来。她身上依旧穿着那件略显单薄的深色大衣,脸颊冻得微红,但眼神平静得像结冰的湖面。
王老歪看到于凤至,气势稍微一窒,但仗着人多,还是梗着脖子道:“夫人,您来得正好!您给评评理,这点粮食够谁吃的?弟兄们饿着肚子怎么走路?”
于凤至没有看他,而是先对吓得脸色发白的军需官温声道:“把今天的配给清单拿给我看。”
军需官颤抖着递上一张粗糙的纸。于凤至仔细看了看,上面清晰地记录着各营分配的数量,与总库存完全吻合。
她这才抬眼看向王老歪,目光锐利如刀:“清单在这里,粮食就这么多。王老歪,你是在质疑我,还是在质疑所有和你一样挨饿的弟兄?”
王老歪被她看得有些发毛,但还是嘴硬:“我……我就是觉得不公平!凭什么……”
“你觉得不公平?”于凤至打断他,声音陡然提高,清晰地传遍整个休息区,“那你告诉我,谁应该多吃?谁应该少吃?是你王老歪,还是那边伤还没好利索的弟兄?或者是那些年纪小、力气弱的娃娃兵?”
她环视四周,看着那些面黄肌瘦的士兵:“我们现在的每一粒粮食,都是老百姓从牙缝里省出来,是我们的战友用命换来的!不够吃,我知道!大家都饿,我也饿!”
她猛地从旁边一个士兵手里拿过他那份少得可怜的炒面,举在手中:“但这就是我们现在的全部!我们要做的,不是在这里抢自己弟兄那点活命的口粮,而是想着怎么一起熬过去,怎么走到北满,怎么从鬼子手里抢回更多的粮食!”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悲愤的力量,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许多士兵低下了头。
王老歪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还想争辩,于凤至却不给他机会,语气斩钉截铁:“王老歪,聚众闹事,扰乱军心,按律该如何处置?”
王栓柱立刻上前一步,大声道:“报告夫人,按战时条例,当鞭笞二十,以儆效尤!”
“执行!”于凤至没有任何犹豫。
几个执法队的士兵上前就要拿人。王老歪和他那几个同伙顿时慌了,想反抗,但看到周围其他营的士兵都冷冷地看着他们,尤其是石根生和刘铁锤已经带着人隐隐围了过来,顿时没了气焰。
王老歪被按倒在雪地里,鞭子抽打在棉袄上的闷响和着他的惨叫,在寂静的林间格外刺耳。二十鞭打完,他已瘫软在地,哼哼唧唧。
于凤至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王老歪,这二十鞭,是打你不守纪律,煽动内乱。你的命,暂时给你留着。若再有下次,或者战场上贪生怕死,军法无情!”
处理完王老歪,于凤至并没有就此结束。她召集了所有队长以上军官,就在寒风凛冽的松林里开了一个短会。
“粮食问题,必须解决。”她开门见山,“光靠配给,我们走不到北满。石营长。”
“在!”石根生立刻应道。
“你熟悉山林,从你的二营抽调人手,组成几个狩猎采集小队,明天开始,沿途尽可能寻找一切可以果腹的东西,野兽、野果、能吃的树根,什么都行!但记住,绝对不许骚扰沿途遇到的百姓!”
“是!”
“刘营长。”
“夫人请吩咐!”
“你的三营,负责加固营地,挖掘避风所,尽量让大家晚上能少受点冻。同时,组织人手,将破损的武器和衣物尽量修补。”
“明白!”
“陈队长。”
陈望看着于凤至,眼神复杂,带着一丝敬畏。
“你的突击大队,体力相对最好。从明天起,负责在前开路,遇山开道,遇雪清路,为大部队减轻负担。能不能做到?”
陈望胸膛一挺:“能!”
于凤至最后看向王栓柱:“王营长,你统筹全局,协调各营,确保命令执行。徐处长伤势未愈,但经验丰富,遇有难处,多向他请教。”
王栓柱郑重领命:“是,夫人!”
分工明确,责任到人。一场潜在的哗变,被于凤至以果断的处置和务实的安排化解于无形。鞭子的响声和王老歪的惨叫,让所有人明白了纪律的铁律;而随后有条不紊的安排,又让众人看到了希望和方向。
夜深了,于凤至回到那个小小的、与其他女兵共用的小帐篷。徐建业半靠在行囊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似乎好了一些。他递过来一个烤得温热的土豆:“夫人,吃点东西吧。”
于凤至接过土豆,没有立刻吃,而是轻声问:“建业,今天的事,我做得对吗?”
徐建业咳嗽了两声,低声道:“乱世用重典,慈不掌兵。夫人今日……做得对。不如此,不足以震慑宵小,凝聚人心。”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而且,后续安排甚为妥当,能解燃眉之急。”
于凤至默默咬了一口土豆,冰冷的淀粉在口中融化。她知道,这只是开始。未来的路上,还会有更多的“王老歪”,更多的困难。但今夜,她用行动向这支队伍宣告了谁是核心,什么是底线。
威信,不是在温言细语中建立,而是在艰难抉择和铁腕执行中,一点点树立起来的。徐建业的话语,更像是一种认可和交接。他伤愈后,必将成为她最倚重的臂助,共同驾驭这支驶向未知未来的航船。
帐篷外,北风依旧呼啸,但营地里的秩序,却比以往任何一个夜晚都要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