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霜初降,辽西的山林染上一层斑驳。于凤至裹紧了身上的棉大衣,站在一幅新绘制的地图前,目光凝驻在辽西与北满之间那片广阔的、被日军控制的区域。地图上,几条用虚线谨慎标注的潜在通道,如同游丝般纤细,却承载着连接两地抗日力量的希望。
“夫人,黄显声先生密信。”谭海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递上一封薄薄的信笺。
信是密写而成,在特制药水作用下显露出清瘦的字迹。黄显声在信中详细汇报了北满近况:他领导的秘密情报网已延伸至哈尔滨、齐齐哈尔等主要城市,甚至渗透进部分伪满机构;徐建业与“进步朋友”的合作愈发深入,不仅情报往来频繁,对方还协助建立了几处隐蔽的物资中转站;马占山部虽处境艰难,但在小兴安岭一带仍坚持游击,屡次袭击日军据点。信的末尾,黄显声着重提及:“……南北隔绝,如龙困浅滩。若能开辟一条稳定通道,则信息可通,物资可流,声势可连,于我东北全局抗战,意义非凡。”
于凤至放下信纸,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黄显声的想法与她不谋而合。辽西与北满,如同抗日棋局上的两只眼,若能连通,则全盘皆活。但这条通道,必须穿越日军重兵布防的平齐铁路(四平至齐齐哈尔)及辽河平原,风险极大。
“你怎么看?”她望向身旁的塞克特顾问。
塞克特审视着地图,眉头紧锁:“这是一次战略级的冒险,夫人。需要极其精干的队伍,周密的计划,以及……运气。队伍不仅要擅长野外生存和长途行军,更要懂得如何与沿途可能遇到的各色人等打交道——农民、土匪、甚至是摇摆不定的地方武装。任何一次意外暴露,都可能前功尽弃,甚至引来日军对南北两地的重点清剿。”
“正因其艰难,才更显其价值。”于凤至语气坚定,“我们不能坐困辽西。必须让日本人知道,东北的抗日力量是剿不灭、隔不断的。”她转向谭海,“去请赵振华队长,还有周濂参议派回来的那个熟悉蒙古各部情况的联络员。”
很快,武工队队长赵振华和一位名叫巴特尔的蒙古族汉子来到了指挥部。赵振华经过数次敌后行动的锤炼,气质愈发沉稳精干。巴特尔则身材魁梧,面容黝黑,眼神里带着草原猎手的锐利。
于凤至将开辟通道的想法和盘托出。“振华,此次任务非同小可,不要求你速去速回,而是要稳扎稳打,在北满建立一个稳固的联络站,并探索出一条相对安全的往返路线。巴特尔,你需要利用你对草原和部落的了解,协助队伍避开日军的巡逻队,并争取沿途蒙古王公的同情或至少中立。”
赵振华仔细研究着地图,半晌,抬头道:“夫人,任务我接。但我需要时间准备,队员要精选,装备要轻便但齐全,特别是通讯器材和药品。路线我建议不走直线,而是向西绕行,利用科尔沁草原边缘的复杂地形,虽然路程远些,但相对安全。”
巴特尔用生硬的汉语补充道:“草原上,有些王爷对日本人不满,我可以试着去说说。但也要准备金银和茶叶,作为礼物。”
“所需物资和经费,我会全力保障。”于凤至点头,“记住,你们的首要任务是生存和建立联系,而非战斗。遇到敌人,尽量规避。抵达北满后,一切行动听从黄显声先生指挥。”她顿了顿,语气凝重,“此行九死一生,但关乎东北抗日前途。拜托了!”
赵振华和巴特尔肃然立正:“誓死完成任务!”
就在赵振华小队紧锣密鼓准备的同时,辽西根据地也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一位自称来自关内某民间实业救国团体的代表,名叫顾慎之,辗转抵达义县,指名要见于凤至。
在一间简朴的会客室里,于凤至见到了这位顾先生。他约莫四十岁年纪,穿着半旧的长衫,戴着眼镜,举止斯文,但眼神通透,谈吐间对国内外局势、尤其是经济民生颇有见地。
“于夫人,久仰大名。”顾慎之拱手道,“敝团虽力薄,然心系东北同胞。闻听夫人在此艰难开创局面,特派顾某前来,看看有无可效劳之处。”
于凤至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方。民间团体?恐怕没那么简单。她隐约感觉到,此人背后可能有着更复杂的背景,或许是南方政府某些派系的触角,也可能与徐建业接触的“进步朋友”有关联。
“顾先生远来辛苦。”于凤至客气地回应,“辽西地瘠民贫,又遭战火,百废待兴。不知贵团有何见教?”
顾慎之微微一笑:“见教不敢。敝团可协助采购一些贵方急需而又难以获得的物资,如无线电器材、特种钢材、甚至……某些管制药品。此外,我们在平津报界有些关系,或可为东北抗战做些许舆论声援。”
条件呢?于凤至心知肚明,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顾先生好意,凤至心领。不知我们需要付出什么?”
“夫人快人快语。”顾慎之收敛了笑容,“敝团只希望,贵方能在适当的时候,提供一些关于日军在东北兵力部署、物资调运的……非核心情报。同时,希望贵方的抗日实践,能更多地向外界展示,而非困守一隅。”
情报共享,扩大影响。于凤至迅速权衡着利弊。与外界建立更广泛的联系,获取紧缺物资,无疑是雪中送炭。但提供情报需把握分寸,不能损害根本。而扩大影响,则可能引起日军更凶狠的报复,也可能触及南京政府敏感的神经。
“顾先生,”于凤至沉吟片刻,缓缓道,“合作可以。但需约法三章:一,情报共享需对等,且我方有权决定提供何种情报;二,物资交易需公平,我方可用药材、皮毛等土产交换;三,舆论宣传需实事求是,不得夸大,亦不得损害我内部团结。”
顾慎之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夫人思虑周全,顾某完全同意。”
送走顾慎之,于凤至立刻召集核心人员商议。大多数人认为,在目前孤立无援的情况下,与外界建立联系利大于弊,但必须保持警惕,合作仅限于特定领域。
“此事由我亲自掌握,秦先生负责具体对接。”于凤至做出决定,“我们要利用一切可能的外援,但不能被任何人牵着鼻子走。我们的根基,始终在辽西这片土地,在支持我们的民众之中。”
几天后,一个霜重风急的夜晚,赵振华率领的十人小队,在巴特尔的引导下,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辽西边境的茫茫山林之中,向着北方,踏上了充满未知的艰险旅程。
于凤至站在指挥部外,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语。北方的天空,星辰寥落,寒意刺骨,又一颗希望的种子,已播撒出去。能否在寒冷的北疆生根发芽,打通这维系东北抗战命运的血脉,尚需时间与鲜血来浇灌。而她,必须在这辽西根据地,继续坚守,等待,并准备迎接任何可能到来的风暴。远处,根据地的灯火在寒夜中顽强地闪烁着,与天际的孤星遥相呼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