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河方向传来的敌军异动,像一块投入本就暗流涌动池塘的巨石,在义县指挥部激起了更大的波澜。一个大队的日军,若真自西而来,与东面板垣的主力形成夹击之势,辽西防线将面临立时崩坏的危险。
“立刻核实!动用一切手段,确认热河日军的具体番号、指挥官、装备情况,以及汤玉麟部的态度!”张汉卿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不仅仅是对日军,更是对那位首鼠两端的热河都统。他迅速调整部署,命令原本作为总预备队的一个团,立即西移,加强热河方向的警戒,并紧急构筑防御工事。
整个根据地刚刚因春耕和内部整顿而稍显平缓的节奏,瞬间又被拉紧。战争的阴云,沉沉地压了下来。
然而,就在这风声鹤唳、人心惶惶之际,于凤至却展现出异乎寻常的冷静。她没有将全部注意力放在西线的威胁上,反而更加关注赵振华小队的准备情况。
“热河方向的动静,未必不是板垣的疑兵之计,或者施加压力的手段。”她在内部会议上分析道,“即便为真,我们若自乱阵脚,将宝贵的主力与注意力过多投向侧翼,反而正中板垣下怀,为他东面的主攻或‘黑风’的渗透创造机会。”
她看向张汉卿,目光坚定:“汉卿,西线要防,但不能动摇根本。东面的压力,尤其是板垣可能发起的正面进攻,才是心腹大患。赵振华的行动,必须按计划进行,而且要快!只有让板垣感到后方起火,疼痛难忍,才能迫使他分兵回援,至少也能打乱他的进攻节奏!”
张汉卿沉吟片刻,重重点头:“不错!不能让他牵着鼻子走!命令赵振华,计划不变,今夜子时,准时出发!”
是夜,月黑风高。赵振华率领着十二名精心挑选的队员,如同暗夜中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辽西根据地东侧的丘陵地带。他们携带着足够的炸药、燃料和干粮,任务明确:深入辽东,寻找并摧毁日军的重要物资节点,制造混乱,让板垣无法安心组织对辽西的总攻。
就在赵振华小队出发后的第二天,徐建业带来了关于热河日军的确切情报。
“核实了,是日军混成第十四旅团的一个步兵大队,配备了少量骑兵和山炮。指挥官是……柴山兼四郎。”徐建业顿了顿,补充道,“值得注意的是,汤玉麟的部队并未与之协同行动,反而后撤了二十里,摆出了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态。而且,这支日军大队行进速度并不快,似乎在……等待什么。”
“等待?”张汉卿皱眉。
“像是在观望。”于凤至接口道,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板垣或许是想用这支偏师来牵制我们,试探我们的反应。如果我们主力西调,他东面的刀子就会立刻捅过来。如果我们不为所动,这支偏师也可能随时变成真正的攻击箭头。汤玉麟的后撤,更说明了他不想掺和,也在观望。”
“好个狡猾的板垣!”张汉卿冷哼一声,“既然如此,我们就陪他演下去!西线那个团,就地构筑坚固工事,做出死守姿态。其余主力,按兵不动,加紧训练,修复器械!我倒要看看,是他柴山兼四郎先沉不住气,还是我张汉卿先露出破绽!”
应对东西两线压力的策略就此定下:西线固守,东线待机,同时寄希望于赵振华那把插入敌人后方的“逆刃”。
时间在紧张的对峙中又过去数日。西线的日军大队果然在距离辽西边境约三十里处停了下来,开始修筑工事,摆出长期对峙的架势,并无立即进攻的意图。这进一步印证了于凤至的判断。而东线板垣师团主力,除了“黑风”部队的小规模渗透骚扰外,也依旧保持着令人不安的沉默。
根据地内部,应对“黑风”渗透的斗争取得了初步成效。依靠发动起来的群众和严密的民兵组织,先后抓获了数批试图建立据点或散布谣言的“黑风”队员,公开审判后予以严惩,极大地震慑了潜伏的敌人,也教育了民众。
然而,坏消息还是从敌后传来。赵振华小队在成功穿越封锁线后,与根据地失去了无线电联系,按照预定方案,这属于正常静默。但派往接应点的联络员,未能等到他们按计划传回的第一阶段信号。
“可能是电台故障,也可能是遇到了意外情况。”徐建业汇报道,语气沉重,“已经启动了备用联络方案,但需要时间。”
于凤至的心沉了下去。赵振华小队是她打破僵局的重要一手,若出了意外,不仅军事上受挫,对士气的打击也不小。但她没有将这份焦虑表露出来,只是平静地吩咐:“按备用方案执行,保持耐心。”
就在这内外交困、消息不明的压抑时刻,一个意想不到的、极其微弱的外交信号,却如同穿透厚重云层的一缕阳光,悄然抵达。
这信号并非来自北满那石沉大海的坐标,而是通过顾慎之那条线,以一种极其隐晦的方式传递过来。送来的不是信件,而是一本看似普通的英文旧书,关于西伯利亚地质勘探的专着。书是方文慧收到的,来源不明。
于凤至拿到书后,仔细翻阅,终于在某一页的页脚,发现了一个用极细铅笔写下、几乎难以辨认的俄文单词,旁边还有一个手绘的、简单的雪花图案。那个俄文单词的意思是“注意”。
而这一页的内容,恰好讨论的是某种适用于极寒地带的特种合金钢的冶炼技术难点。
于凤至拿着这本书,久久不语。窗外,辽西的天空阴沉,似乎又要下雨了。她知道,这微小的、几乎难以捕捉的信号,并非承诺,更非援助,它仅仅是一个确认——确认了对方收到了信号,并且“注意”到了他们的存在和需求。
这信号如此微弱,如此含蓄,在眼下严峻的军事压力面前,几乎不值一提。
但于凤至却小心翼翼地将那页纸抚平,将书本合上,递给方文慧,轻声却清晰地说:
“收好它。”
她的眼中,那沉静如水的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亮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