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江末离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她避开了顾长安的视线,拿起茶壶给自己倒茶:“有什么好问的?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人要向前看。你现在好好的,若曦也好好的,这就是最大的福分。”
“真的过去了吗?”
顾长安没有让她逃避,声音虽然温和,却步步紧逼。
“阿姐,你比我更清楚,有些事,过不去。”
他指了指窗外,那是皇城的方向,也是权力的中心。
“我翻了很多书,也看了那本笔记。我爹……还有我娘,他们不是普通人,对吧?”
江末离握着茶杯的手指渐渐收紧,指节泛白。
“他们懂炼钢,懂水利,甚至懂怎么造出那种能飞上天的热气球。他们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了太多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痕迹。”
顾长安的声音低沉,每一个字都像是敲打在江末离的心防上。
“周怀安提起他们时,那种讳莫如深的态度;陆行知提起他们时,那种惋惜与遗憾;还有你……”
顾长安看着江末离。
“你在这个醉仙楼守了这么多年,不仅是为了等我,也是为了守住某些东西,或者是……躲避某些人,对吗?”
“别说了!”
江末离猛地放下茶杯,茶水溅了出来。她深吸一口气,强笑道:“长安,你刚来京城,很多事你不懂。你爹娘……他们只是生意做得太大了,遭人嫉恨。现在你回来了,有阿姐在,有这醉仙楼在,没人能动你。你就安安心心地读书,或者做个富家翁,不好吗?”
“富家翁?”
“阿姐,你觉得今日在楼下,赵谦最后为什么那么想杀我?仅仅是因为我打了他弟弟?”
“那是因为……”
“不。”顾长安打断了她,“是因为恐惧。是因为他从我身上,看到了某种不受控制的东西。而在京城,不受控制,就是原罪。”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那漆黑的夜色。
“如果只是得罪了权贵,周怀安那样的人物不会怕成那样。如果只是生意做得太大,我爹娘那样惊才绝艳的人物,不会连一点退路都没有,只能把你也送走。”
顾长安回过头,目光如炬,直刺江末离的眼底。
“阿姐,你实话告诉我。”
“我爹娘当年做的……是不是不仅仅是生意?”
“他们是不是……动了这大唐的根基?”
江末离的脸色瞬间煞白,手中的茶杯“啪”的一声掉在桌上,滚落到地毯上。
“长安,你……”江末离颤抖着嘴唇,眼神中满是惊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
顾长安重新走回桌边,双手撑在桌面上,俯视着江末离。
“阿姐,我也想当个糊涂鬼,我也想每天吃吃喝喝,陪着若曦看看风景。”
他转头看了一眼李若曦,眼中的锋利瞬间化为柔情,却又带着一丝决绝。
“可是,糊涂活着,比死更可怕。”
“我已经在局中了。从我踏入青麓书院,从我写出那几首诗,从我被太子盯上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在局中了。”
“如果我连我的对手是谁,连我爹娘当年到底做了什么都不知道……”
顾长安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拿什么去护住若曦?拿什么去护住你?拿什么去护住临安的爹娘?”
“难道要等刀架在脖子上,等悲剧重演,我再去做个明白鬼吗?!”
李若曦听着这番话,眼泪夺眶而出。她站起身,紧紧握住了顾长安的手,无声地支持着他。
江末离看着眼前这一对璧人。
看着已经长大了、不再是襁褓中那个只会哭闹的婴儿的弟弟。
看着那个眼神坚定、愿意陪着弟弟面对一切风雨的弟妹。
她眼中的挣扎、恐惧、犹豫,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
她在害怕。
怕说出真相,就是亲手将这两个孩子推向万劫不复的火坑。那可是皇权啊,那是连先帝都要退避三舍的庞然大物。
可她也明白,顾长安说得对。
既然已经入局,无知,才是最大的死穴。
良久。
静室里只能听到沉重的呼吸声。
江末离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
她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整个人瘫软在椅背上,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叹息声中,带着十九年的压抑,带着对命运的无奈,也带着一种……终于可以放下的释然。
“罢了……”
江末离睁开眼,那双桃花眼里不再有笑意,只剩下一片凝重与哀伤。
她伸出手,颤抖着,将桌上那盏快要燃尽的油灯挑亮了一些。
火苗跳动,将她的影子投射在屏风上,显得格外孤单。
“既然你想知道……”
江末离的声音沙哑,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那阿姐就告诉你。”
“但这故事……很长,也很冷。”
她抬起头,看着顾长安和李若曦。
“你们……做好准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