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房内,烛火已熄,只余月光。
“先生。”
“嗯?”
“门房李伯说,今天又有好几波人来递帖子,连太子殿下身边的那个柳白都来了,还在门口站了好久。”
少女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担忧。
“我们这样……真的不碍事吗?那可是太子的人,还有那么多大官。先生把他们都拒之门外,会不会……太得罪人了?”
顾长安捉住她作乱的小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漫不经心地说道:
“碍事是肯定碍事的。这京城里的人,心眼比筛子还多,眼皮子比天还高。吃了闭门羹,心里肯定早就把我骂了几百遍了,说不定还在小本本上记仇呢。”
“啊?”李若曦吓了一跳,抬起头,“那怎么办?”
“凉拌。”
顾长安笑了笑,将被子往上拉了拉。
“得罪就得罪了。好处就是咱们耳根子清净,不用去听他们打官腔,也不用去陪笑脸。再说了在他们眼里是周怀安的徒弟,是陆行知罩着的人,我傲一点,那是名士风流;我要是太殷勤了,反倒显得咱们掉价。”
李若曦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觉得先生说得好有道理。
她想了想,又说道:“对了先生,再过两日就要正式开学了。我们来了这么久,连白鹿洞书院的大门朝哪开都没仔细看过。”
“我听说……书院里的夫子虽然清高,但也是人。我们在东阳县的时候,陈学长说要想办事顺当,滑头少不了。”
少女眨了眨大眼睛,一脸认真地提议。
“我们要不要……把这两天收到的那些礼物,挑一些雅致的,去送给负责课业的夫子们?也算是……那个词叫什么来着?拜码头?”
顾长安看着她那副小大人的模样,微微一笑。
这丫头,去了一趟东阳县,倒是真的长大了。以前只知道读书,现在也懂得这些弯弯绕绕的人情世故了。
“好主意。”
顾长安赞许地点了点头,捏了捏她的鼻尖。
“既不费钱,又能落个好名声。就按你说的办,明天让周芷去库房挑挑,把那些字画砚台什么的都找出来。”
“嗯!”得到夸奖的少女开心地在他怀里蹭了蹭,“那我明天早点起,列个单子。”
“睡吧。”
“先生晚安。”
……
隔壁房间。
沈萧渔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把床板烙得吱吱作响。
被窝是冷的。
心也是凉的。
“沈萧渔啊沈萧渔,你是不是傻?”
少女懊恼地锤了一下枕头,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刚才跑什么跑?明明若曦妹妹会让你留下!那是多好的机会啊!暖烘烘的若曦妹妹,还有……还有那个讨厌鬼。”
“现在好了,一个人缩在这儿,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窝囊。
“不行!凭什么?”
少女猛地坐起身,眼神在黑暗中炯炯有神。
“本姑娘可是未来的女剑仙!怎么能当逃兵?不就是睡觉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若曦妹妹身上那么暖和,我就去蹭蹭!对!我就是去蹭个暖!我是为了练功!为了不走火入魔!”
给自己找好了借口,沈萧渔雄纠纠气昂昂地下了床。
少女没穿鞋,无声无息地摸到了隔壁门口。
轻轻一推,门没锁。
她溜了进去,借着月光,摸到了床边。
然后,她傻眼了。
床上,顾长安平躺着,李若曦像个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脑袋枕着他的肩膀,两人的姿势亲密无间,连根针都插不进去。
“……”
沈萧渔站在床边,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很多余。
“这也太……过分了吧。”
她扁了扁嘴,委屈得想哭。
想转身回去,又不甘心。来都来了,要是就这么灰溜溜地走了,那岂不是更丢人?
“不管了!”
少女心一横,将被子掀开一角。
既然中间没地儿了,那我就睡边上!反正若曦妹妹睡在中间,我抱着若曦妹妹,也算是……间接抱着……呸!是间接取暖!
她小心翼翼地爬上床,缩在李若曦的另一侧。
温暖的气息还是传了过来。
沈萧渔原本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她侧过身,一只手轻轻搭在李若曦的腰上(那里已经是顾长安手臂的势力范围之外了),闻着两人身上混合的味道,眼皮渐渐打架。
顾长安并没有睡着。
从沈萧渔推门进来的那一刻,他就醒了。
他感觉到了床榻微微的下陷,也感觉到了那个小心翼翼、甚至有点可怜兮兮的身影缩在一旁。
她没有越界,没有碰到他,甚至连被子都只敢盖个边角。
顾长安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丫头……
他没有出声,也没有动。只是将被子往那边又送了送,确保她能盖严实。
……
不知过了多久。
沈萧渔做梦了。
梦里,她变成了一只威风凛凛的大老虎,正在雪地里巡视领地。忽然,她看到了一个热腾腾的大火炉。
火炉旁边,还放着一只香喷喷的烧鸡。
“好暖和……好香……”
梦里的大老虎毫不客气地扑了上去,抱住了火炉,还顺嘴啃了一口烧鸡。
……
次日清晨。
顾长安是被压醒的。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五花大绑了一样,动弹不得。胸口闷得慌,左胳膊酸麻,右腿……右腿好像被什么东西给锁住了。
他费力地睁开眼,微微低头。
入目的景象,让他哭笑不得。
左边,是李若曦。
这丫头一如既往地乖巧,脑袋枕在他的左肩窝里,一只小手抓着他的衣襟,睡颜恬静,像只温顺的小猫。
而右边……
顾长安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那个不知何时已经“翻山越岭”,大半个身子都挤到了他和李若曦中间的沈萧渔。
这丫头简直睡相奇差!
她的脑袋枕在李若曦的肚子上,一只手横跨过李若曦,霸道地抱住了顾长安的腰。
最离谱的是她的腿。
一条大长腿直接跨过李若曦,压在了顾长安的腿上,还死死地夹着,像是怕被子跑了一样。
嘴里还吧唧着:“唔……鸡腿……别跑……”
顾长安试着动了动。
“唔……”
李若曦感觉到了动静,迷迷糊糊地蹭了蹭他的脖子,露出一截藕臂,在晨光下白得晃眼。
顾长安眼中闪过一丝温柔,小心地将她的手臂塞回被子里,免得受凉。
然后,他转头看向那个睡得四仰八叉、毫无形象的沈萧渔。
顾长安叹了口气。
他伸出手,没有像对待李若曦那样温柔,而是有些无奈地、用两根手指捏住了沈萧渔那只乱放的爪子,嫌弃地从自己腰上拿开。
然后又费力地把自己的腿从她的封锁下抽出来。
沈萧渔不满地哼唧了一声,翻了个身,一脚踹在被子上,大半个身子露在了外面。
“多大的人了,还踢被子。”
顾长安摇了摇头。
他轻手轻脚地坐起身,下了床。
先是细心地为李若曦掖好被角。
然后,他又看了一眼那个睡姿豪放的沈萧渔。
虽然嘴上嫌弃,但手还是伸了过去。
他拉过被子,盖住她露在外面的肩膀和腿。
做完这一切,顾长安才披上外袍,穿上鞋,推开房门。
清晨的冷风吹来,让他那颗被这温柔乡熏得有些昏沉的脑袋,终于清醒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