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安看着这一幕,不由问了一句。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周芷抬起头,“就是陵园啊,都是咱们青麓书院建院以来,为国为民捐躯的师长和学子的衣冠冢。”
三两口吃完饭,周芷擦了擦嘴,或许是那碗饭的暖意让她心情好了些,竟难得地没有嘲讽顾长安,而是站起了身。
“走吧,我带你们去看看?”
……
黄昏时分。
夕阳的余晖,将一座由整块青石雕琢而成的巨大石碑染成了一片悲壮的金色。
此刻的碑前,已经多了许多自发前来擦拭石碑,献上几束野花的学子。
尤其是几位身穿兵戈宫武服的弟子,他们神情肃穆,就那么静静地站在碑前,仿佛在与那些刻在石头上的名字,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对话。
沈萧渔一反常态地没有说话,她走到碑前,仔仔细细地看着那些名字。
作为将门之女,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碑”这个字的重量,也更能理解那一个个冰冷名字背后,曾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和破碎的家庭。
“你看这个,”周芷跟了上来,少女的声音比往日低沉了许多,指着一个名字,“徐晋元,经世宫的师兄。他是山海城本地人,家里是开米铺的。景平元年,城里闹粮荒,有粮商囤积居奇,是他第一个站出来,说服他爹,开了自家粮仓,平价售粮,结果断了别人的财路,夜里回家的时候,被人套了麻袋,沉了江。找到的时候,身上还绑着两块磨盘。”
她的手指又移向另一个名字,那是个女子的名字。
“还有这个,白浅浅,知心宫的师姐。她是我们书院那几年最漂亮的女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山海城里不知多少公子哥为她写诗。景平十四年,南边发大水,她跟着夫子们去义诊,为了救一个掉进水里的孩子,自己却被洪水卷走,没能再上来。”
李若曦静静地听着,心中涌上一股莫名的酸楚。这些远比书本上那些为国捐躯的宏大叙事,更让她感到震撼。
“还有他,”周芷的手指继续向上移动,落在一个已经有些模糊的名字上,“方先生,格物宫的夫子。他一辈子痴迷机巧之术,总被经世宫那些老学究骂作奇技淫巧,不务正业。可景平十年,西秦水师犯境,就是他设计的踏浪车和神火弩,让咱们大唐的水师,第一次在江面上打赢了西秦人。他自己,也是死在了那场江战中,被一截断了的桅杆砸中了脑袋。”
李若曦一边听着一边走走停停看着碑文。
“这是……战死的学子?”李若曦轻声念出了其中一个名字,“景平三年,王景,战殁于北疆榆林关……”
顾长安跟在少女身后,伸出手轻轻地拂去上面的一层薄灰,露出了最下面一个刚刚刻上去不久的名字。
“周武,兵戈宫学子,景平十六年冬,路过千山县,为护卫妇孺,与山匪力战,身中十七刀而亡,年仅十九。”
“这里刻着的名字,一共有一千三百六十一个。有战死沙场的将军,有为民请命被当廷杖毙的御史,也有深入疫区,最终染病身亡的医官……他们每一个人,都曾是青麓书院的学子,都曾像我们一样,在这里读书、练剑、嬉笑怒骂。”
听着周芷说着。
顾长安没再说话,目光越过了那些刻着名字的区域,落在了石碑的最顶端,和最底端。
最顶端,是一片空白,却用更深刻的笔触,刻着四个大字——“无名之辈”。
而最底端,则是一排排没有名字,只有一个代号和一行小字的记录。
“‘影七’,景平元年,殁于京城。”
“‘烛九’,景平三年,殁于北疆。”
“‘孤雁’,景平五年,殁于西秦……”
“那些是……”李若曦也注意到了,少女轻声问道。
“我也不知道。”周芷摇了摇头,脸上带着几分敬畏与茫然,“我听爷爷说,那些是书院学子中最神秘的一群人。他们没有名字,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他们活着的时候,是暗影里的利剑;死了,也只能在这里,留下一个无人知晓的代号。”
她看着那一个个代号,轻声说道:“爷爷说,我们能安安稳稳地在这里读书,就是因为有无数个像他们一样的无名之辈,在那些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替我们挡住了风雪。”
“一千三百六十一个……”李若曦喃喃地重复着这个数字,只觉得一座座石碑,在夕阳下,仿佛变成了一座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的大山。
“天色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周芷看了一眼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收敛了情绪,“明天稷下学宫的人就要到了,按照惯例,怕是免不了一番唇枪舌剑。我得回去好好准备准备,听夫子说,这次我可能要上场。”
她对着李若曦笑了笑,那笑容里又恢复了几分往日的明快。
“等这阵子忙完了,我再去跟你学做那道桂花糯米藕!”
说完,她便扛起银枪,潇洒地挥了挥手,转身离去。
院子里,终于又恢复了清静。
“先生,”李若曦看着那座在暮色中显得愈发巍峨的石碑,轻声问道,“明天我们也要去看看吗?”
顾长安回头,看着她那双带着好奇与一丝紧张的眼眸,笑了笑。
“怎么?想去?”
李若曦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不确定地反问:“先生……不想去吗?”
在她看来,这等关乎书院甚至家国荣辱的大事,先生定然是关心的。
“小孩子打架而已,有什么好看的。”顾长安打了个哈欠,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不过嘛……”
他拉起少女微凉的小手,向着竹林小院的方向走去。
“你想去,我便陪你去。”
“我才不去呢。”一旁的沈萧渔撇了撇嘴,跟了上来,“一群书呆子吵架,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在院子里睡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