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若曦看着她那副仿佛要去上战场而不是进厨房的模样,有些哭笑不得,连忙摆手。
“不急不急,离晚饭还早呢。周姑娘你刚动过手,先歇歇,喝口水。”
“不行!”周芷的态度异常坚决,“愿赌服输,乃江湖道义!现在就开始!”
说着,她竟真的跟着李若曦,一头扎进了那个对她而言完全陌生的小厨房。
很快,厨房里便传来了一阵兵荒马乱的动静。
“哎呀!周姑娘!那是葱,不是韭菜!用来最后撒的!”
“这个……这个土豆皮要怎么削?你别用枪头戳啊!用刀!用刀!”
“水!水开了!别再往里加柴了!快把火撤出来一点!”
紧接着,便是沈萧渔那毫不留情的、幸灾乐祸的大笑声。她抱着臂膀靠在厨房门口,看着里面那个把土豆削得跟核桃似的、还差点把眉毛燎了的周芷,只觉得下午的郁闷一扫而空。
“周芷啊周芷,我看你这拿枪的手,还不如我拿鸡腿的手稳呢!”
“你闭嘴!”厨房里传来周芷气急败坏的怒吼,“有本事你来!”
“我才不来呢,我又不洗碗。”沈萧渔优哉游哉地说道。
最终,李若曦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她好说歹说,才把这位“将门虎女”从灶台前请了出来,让她负责最简单的洗青菜。
……
晚饭时分,石桌上摆了四菜一汤,香气四溢。
周芷看着那盘自己亲手在李若曦的指导下洗出来的青菜,不知为何,竟觉得比平日里府里大厨做的山珍海味还要香几分。
她埋头猛吃,仿佛要把下午输掉的力气都补回来。
饭过三巡,她终于放下碗筷,擦了擦嘴,目光灼灼地看向沈萧渔。
“今天是我大意了!没摸清你的路数!明天我们再比一场!”
“不比。”沈萧渔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手下败将,有什么好比的。”
“你!”周芷气结,随即眼珠一转,“明天要是我输了,我不仅洗碗,还把你那一堆臭衣服也给洗了!”
沈萧渔的动作停住了,她看了一眼自己换下来堆在房间角落里、正愁没空洗的衣服,有些意动。
她看了一眼旁边那个正在给李若曦挑鱼刺的顾长安,清了清嗓子,勉为其难地说道:“洗衣服就算了,本姑娘自己的事自己做。不过嘛,你要是还愿意来给若曦妹妹打下手,我倒是可以再指点你两招。”
“一言为定!”周芷立刻应下,生怕她反悔。
吃完饭,周芷果然信守承诺,在沈萧渔幸灾乐祸的监督下,叮叮当当地洗完了所有的碗筷,还真就没打碎一只。
做完这一切,她才拿起自己的银枪,走到院门口。
“今天算我倒霉!”她回头,狠狠地瞪了沈萧渔一眼,又看了一眼那个从头到尾都在看戏的顾长安,“你们给我等着,明天我还来!”
说完,她便不再逗留,转身像一阵风似的消失在了竹林小径的夜色中。
院子里,终于又恢复了清静。
沈萧渔伸了个懒腰,走到顾长安身边,用胳膊肘捅了捅他,邀功似的笑道。
“怎么样?本姑娘今天这戏,演得不错吧?”
“说起来,你今天也算是偏心我一回了。这主意是你出的,你肯定早就知道我打得过她。”
顾长安连眼皮都没抬,只是淡淡地说道:“我只是知道她打不过你。”
这答非所问的话,让沈萧渔一愣,随即又反应过来其中的区别,哼了一声。
顾长安这才放下茶杯,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我还以为,你会三招就把她解决了呢。”他慢悠悠地说道,“没想到,你还会给小姑娘留面子。”
“切!”沈萧渔被他说中了心思,却还是嘴硬道,“我这不是……这不是怕真把她打哭了,她以后就不来了吗?”
少女抱着臂膀,看着顾长安一扬下巴。
“她要是不来了,我们若曦妹妹的厨房,不就少了个免费的帮工吗?”
……
夜色渐深。
卧房之内,沈萧渔躺在床上,手中的《少年歌行》却翻来覆去还是那一页,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北周稷下学宫的人要来了……
这个消息让她很头疼。
少女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个画面。
那个总是板着一张脸,说话像念经文,练起枪来却狠得像头疯牛的木头疙瘩,正带着一队禁军,出现在青麓书院的山门口。
不行!
沈萧渔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心中警铃大作。
逃!必须得逃!
这是她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此地不宜久留,趁着他们还没到,连夜收拾包袱,换个地方,继续自己快意恩仇的江湖路,岂不美哉?
沈萧渔利索地跳下床,三两下便将自己那几件换洗衣物和宝贝话本都塞进了包袱里。可当她的手,触碰到那柄几乎从不离身的惊鸿剑时,动作却猛地顿住了。
她想起了今天下午,周芷那杆气势汹汹的银枪。
想起了那个姓顾的家伙。
也想起了……李若曦。
“啧。”
少女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将包袱往床上一扔,又重新坐了下来。
走了,若曦妹妹怎么办?那个周芷一看就不是个省油的灯,天天来找茬,万一自己不在,那个姓顾的又懒得管,若曦妹妹被欺负了怎么办?
再说……
再说自己答应了顾谦和叶婉君,要在这儿保护他们的。拿了人家的月钱,虽然她自己不缺钱,总不能言而无信吧?江湖儿女,最重信义!
最最重要的是!
她还没找到那个姓周的老骗子呢!
对!就是这样!
在找到周怀安之前,天塌下来,她也哪儿都不能去!
沈萧渔为自己找到了一大堆无懈可击的理由,心中那点不安与慌乱,竟奇迹般地平复了下来。她心安理得地将包袱重新解开,把衣服一件件挂好,然后抱着那本《少年歌行》,重新躺回床上。
只是,不知为何,书里那些快意恩仇的情节,看起来,竟没了之前的味道。
她的脑海中,总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另一番景象。
那个姓顾的家伙,端着一杯茶,用一种看猴的眼神看着自己,嘴角还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
另一间卧房里,顾长安并没有睡。
顾长安坐在书桌前,没有点灯,只是借着窗外清冷的月光,静静地看着桌上那枚下午被他弹出去的小石子。
“一个好斗的周芷,一个对北周反应过激的沈萧渔……”
他将石子在指间轻轻抛了抛,脑海中飞速地梳理着线索。
云州郡主、北周稷下学宫、六品巅峰的身手、还有那混杂着嫌弃与烦躁的复杂态度……
这些看似毫不相干的碎片,在他的脑海中渐渐拼凑出了一副清晰的图景。
“怕不是个……从北周逃婚出来的家伙吧?”
顾长安失笑,摇了摇头。
他没有兴趣去深究别人家的闲事。只是,这颗身份不明的棋子,既然已经落在了他的棋盘上,那便不能再由着她横冲直撞了。
顾长安将石子随手丢出窗外,站起身,走到了床边。
李若曦已经睡熟了,只是被子踢开了一角,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小腿。
顾长安俯下身,小心地为她拉好被角。看着她恬静的睡颜,他心中那点因外部变数而起的波澜,也渐渐平复。
罢了。
棋盘上,多一个有趣的棋子,是风险,也是机会。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
接下来的几日,竹林小院的日子,陷入了一种奇妙而又规律的循环。
每日午后,周芷都会准时扛着她的银枪,气势汹汹地前来寻仇。然后,在院子里和沈萧渔叮叮当当地打上一刻钟,最后毫无例外地,以一招之差惜败。
沈萧渔的演技也日渐精湛。
今天,她会在枪风扫过时,“哎呀”一声,被逼退到墙角,显得狼狈不堪;明天,她又会“不小心”被枪杆带起的劲风扫乱了头发,发髻都歪了几分。
她每次都赢得险象环生,让周芷每天都觉得就差那么一点点,斗志反而愈发高昂。
而周芷虽然天天输,却和李若曦的关系越来越好。
因为每次筋疲力尽地打完,李若曦都会像个温柔的小姐姐,第一时间端上冰镇的小甜水和点心。
“若曦,你别理她!”周芷一边喝着酸梅汤,一边还不忘对着正被李若曦擦汗的沈萧渔翻了个白眼,“我看她就是装的!哪有打架不喘气的!”
“你行你上啊。”沈萧渔享受着李若曦的服务,得意地瞥了她一眼。
“说起来,”周芷三两口吃完一块米糕,忽然凑到李若曦身边,一脸恨铁不成钢地说道,“若曦,你人这么好,手艺也这么好,怎么就看上那个懒得连骨头都快没了的顾长安了?简直是一朵鲜花插在……唔……这杏仁真好吃!”
沈萧渔闻言,也立刻来了精神,她发现自己独享的点心和酸梅汤,现在都要分一半给周芷,心中顿时生出几分“自己养的白菜被猪拱了”的微妙不满。
“就是!”她立刻附和道,“若曦妹妹,你可得擦亮眼睛!这家伙最会骗人了!”
李若曦听着两人那一唱一和的吐槽,只是红着脸,弯着眼睛笑,也不反驳。
这日傍晚,送走了依旧斗志昂扬的周芷,院子里终于恢复了清静。
顾长安在书房里,为李若曦复盘着东阳县最新的进展。
“萧先生已经按照您的方案,开始筛选可靠的里正,重新登记田亩。陈学长的账册模型也已经做出了第一版,效果很好。只是……”李若曦合上文书,看着顾长安,神色变得有些认真,“只是我发现,我们的人手,还是太少了。”
“嗯,”顾长安点了点头,没有评价,只是看着她。
“所以,”李若曦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递了过去,“先生,这几日,我按照您教的方法,也在观察书院里的人。”
少女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眼眸在灯火下,熠熠生辉。
“我发现,有几个人,或许……可以成为我们未来的助力。只是若曦眼拙,看不真切。这是我整理的名单和观察到的细节,想请先生……为我把把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