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场,再次陷入了长时间的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番惊世骇俗的格物致知之论,震撼得无以复加。
他们看向那个站在讲台前,身形纤细,却仿佛蕴含着无穷力量的少女,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讲台之上,林夫子抚着胡须的手,微微颤抖。
他看着李若曦,就像在看一件失传已久的绝世珍宝,浑浊的老眼中,竟是难掩激动。
“好……好一个格物致知!好一个一目了然!”
他连道了两个好字,随即长叹一声,环顾堂下众人,声音里带着几分感慨,几分期许。
“老夫授课三十载,尔等之中,不乏惊才绝艳之辈。
然,或拘于经义,或囿于辞藻,皆是坐而论道。
今日,却有一女娃娃,愿弯腰入泥淖,去行那最笨拙,却也最踏实的知行合一之道。”
他没有再多言,只是对着李若曦,缓缓地点了点头。
“你且坐下。此事,书院会给你一个交代。”
这一点头,分量何其之重。
它不仅是对李若曦观点的肯定,更是一种承诺。
坐在后排角落里,一个身材瘦小,一直埋着头的少年,在听到林夫子这句话时,紧紧攥着算筹的手,终于缓缓松开。
他抬起头,第一次鼓起勇气,将目光投向了那个坐在第一排的绝美背影。
那目光中,不再只有仰慕,更燃起追随的火焰。
而坐在第三排的谢云初,此刻也缓缓合上了手中的书卷。
他看着李若曦的侧影,
看着少女重新落座时,那沉静而专注的模样,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疏离淡然的眼眸中。
第一次,浮现出一丝真正的好奇与欣赏。
这个女子,与他以往见过的所有名门闺秀都不同。
下课的钟声响起,林夫子抱着书卷,深深地看了李若曦一眼,转身离去。
讲堂内的气氛,却在瞬间被引爆!
“天哪,我没听错吧?林夫子竟然准了?”
“查清一县之田?这……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她一个人怎么可能做到?”
“可你听她刚才那番话,条理清晰,直指核心,哪里像个寻常女子?”
“病在土地,根在人心……啧啧,这话传出去,怕是要震动整个书院了!”
无数道目光,夹杂着议论,再次汇聚而来。
李若曦却恍若未闻,只是安静地收拾着自己的笔记,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挡在了她的面前。
是谢云初。
他手持书卷,对着李若曦和一脸警惕的沈萧渔,行了一个揖礼,姿态谦和,温润如玉。
“姑娘,请留步。”
沈萧渔抱着剑,上前一步,将李若曦半挡在身后,挑了挑眉:“有事?”
谢云初没有在意她的敌意,只是将目光落在李若曦身上,脸上带着诚恳的笑意。
“在下谢云初。方才听姑娘一席话,如闻惊雷,茅塞顿开。
尤其那句“让执法之人觉得,维护百姓的利,大于偏袒豪强的利”,可谓一语中的。只是在下有一惑,不知当讲不当讲。”
他顿了顿,姿态放得更低了些。
“‘利’之一字,说来简单,却千头万绪。
世家之利,是权;商贾之利,是钱;百姓之利,是生。
三者盘根错节,如何才能让那百姓之利,在县令的天平上,重过权与钱?
此中关节,在下愚钝,百思不得其解,不知姑娘可否不吝赐教一二?”
这番话说得极为高明。
作为江南第一才子。
谢云初没有直接夸赞,而是以一个请教的姿态,将一个更深层次的难题抛了出来。
既展现了自己的才学,又给足了对方面子,让人无法拒绝。
李若曦闻言,也是一怔。
这个问题,正是昨夜顾长安考校她的最后一个问题。
那时,她也以为无解。
顾长安却只是笑了笑,拿起两颗棋子,一颗黑,一颗白。
“你看,这颗黑子,是权与钱,它很大,很重。”顾长安将黑子放在棋盘上。
“这颗白子,是百姓之利,它很小,很轻。”他又将白子放在旁边。
“现在,天平是倾斜的。你要怎么做?”
“先生……若曦不知。”
顾长安没有说话,只是拿起更多的白子,一颗,一颗,又一颗……不断地放在那颗孤零零的白子周围。
“一颗白子的分量,确实很轻。但一百颗,一千颗,一万颗呢?”
棋盘上,那一片白子的汪洋,最终将那颗黑子,衬得无比渺小。
“你要做的,不是让那颗白子自己变重。”
顾长安看着她,声音平静,“而是去找到更多志同道合的白子,将他们聚集起来。当你们的分量足够重时,天平,自然会回到你们这边。”
李若曦看着眼前这个风采绝世的青年,想起了先生的话。
她正要开口,身旁的沈萧渔却先一步不耐烦地说道。
“什么利不利的,听着就头疼!
我们家若曦妹妹累了一上午了,要去吃饭了,没空跟你在这儿讲学问!”
她说着,便拉起李若曦的手,绕过谢云初,径直朝外走去,嘴里还小声嘟囔着。
“一看就是个满肚子弯弯绕绕的书呆子,离他远点。”
谢云初被这番操作弄得一愣,站在原地,脸上第一次露出几分错愕与无奈。
他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尤其是那个少女被拉走时,还回头对他抱以一个歉意的微笑,不由得失笑摇头。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几分调侃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啧啧,我们江南第一才子,也有被人当成书呆子的一天啊?”
谢云初回头,只见陆青言正抱着臂膀,靠在门边,脸上满是幸灾乐祸的笑意。
他正是那日被沈萧渔一剑鞘拍晕的倒霉蛋。
“你来做什么?”谢云初瞥了他一眼。
“我来瞻仰一下,能让我们谢大才子主动上前搭话的,是何等奇女子。”
陆青言挤眉弄眼地凑了过来,“怎么样?感觉如何?是不是跟书里写的仙女一样,说起话来都带着香气?”
谢云初没有理会他的插科打诨,只是看着那个早已消失在门口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轻声道。
“她不是仙女。”
他顿了顿,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眼眸中,竟是罕见地泛起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
“她……比仙女,有意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