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风满楼却亮如白昼。
这座矗立于山海城中心,俯瞰着整片繁华的九层高楼,今夜成了整个江南财富与权力的焦点。马车还未靠近,那股混杂着熏香,酒香与脂粉气的暖风,便已穿透车帘,扑面而来。
“乖乖……这排场,比大将军娶媳妇还热闹。”沈萧渔掀开车帘,看着楼外那一眼望不到头的车马长龙,和川流不息的锦衣华服,有些吃惊。
“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好吃的。”
李若曦则安静地看着那些从华贵马车上走下的宾客,看着他们脸上那不动声色的倨傲与精明,心中默默地将他们的衣着,佩饰与书上记载的江南世家一一对应。
在苏家管事恭敬的引领下,三人的马车没有在楼下停留,而是直接驶入了风满楼的后院专属通道,通过一部专供贵客的内部木梯,直上九楼。
当那扇由整块金丝楠木雕琢而成的望江阁大门被推开时,悠扬的琴声伴随着一股清雅的龙涎香扑面而来。
与楼下的喧嚣不同,顶楼之内,宾客不过二三十人,却个个气度不凡。他们或凭栏远眺山海城的万家灯火,或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交谈,举手投足间,皆是运筹帷幄的从容。
“长安?”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凭栏边传来,带着几分意外与欣喜。
顾长安回头,只见父亲顾谦正含笑看着他。他今日只身前来,身边只带了一名精干的老仆。
“爹?您怎么也来了?”
“你都来了,我能不来吗?”顾谦走上前,先是看了一眼儿子身旁的两位少女,眼中闪过一丝惊艳,随即对着顾长安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这小子,出门在外也不说给家里捎个信。你娘天天念叨,饭都吃不香。安年那小子更是,天天站在门口等你回来,嘴里还念叨着哥哥再不回来,若曦姐姐就要被人抢走了。”
一番家常话,让顾长安那总是带着几分疏离的脸上,也露出了难得的柔和。
顾谦温和地对着李若曦和沈萧渔点了点头:“若曦,沈姑娘,今日都很漂亮。长安性子懒散,这些天,多亏你们照顾了。”
李若曦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小脸微红。沈萧渔则得意地一扬下巴:“那是自然!”
“走吧,”顾谦拉着儿子,“既然来了,总得见见人。”
他领着顾长安,开始在阁楼内缓步走动。他首先走向的,是阁楼东侧,几位正围坐在一起品茶的中年男子,他们是商会里真正手握实权的理事。
“钱兄,赵兄。”顾谦拱手笑道。
为首那位身穿褐色袍子的,正是掌管江南丝绸生意的钱家主。他放下茶杯,抚须笑道:“顾兄可是稀客啊。这位想必就是令郎吧?一表人才,一表人才啊。”
他的目光在顾长安身上一扫而过,便更多地落在了顾长安身后的李若曦和沈萧渔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惊艳。“顾兄好福气啊,不知这两位仙子是……”
“这是犬子的学生,李若曦。这位是……犬子的好友,沈姑娘。”顾谦淡淡地介绍道。
“学生?”钱家主和赵理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玩味。
“哈哈,顾公子年纪轻轻,便已为人师表,当真是……年少有为。”钱家主打着哈哈,随即竟端起一杯酒,绕过顾长安,直接递到了李若曦面前,“李姑娘风采不凡,钱某敬你一杯。”
李若曦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求助似的看向顾长安。顾长安却像是没看见一般,自顾自地从旁边的桌上拿起一块点心,慢条斯理地品尝起来。
“家师管教甚严,学生不善饮酒。”李若曦只能硬着头皮,学着书上的礼节,微微屈膝,“以茶代酒,回敬钱伯父。”
应付了这几位老狐狸,顾谦又带着他们走向另一边。那里杨子安正与几位同样家世不凡的年轻公子哥谈笑风生。
看到顾长安,杨子安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翳,但很快便被他掩饰了下去。他身旁的一位刘姓公子,却直接走了上来,摇着扇子,目光肆无忌惮地在李若曦和沈萧渔身上打量。
“呦,这不是顾兄吗?今日竟舍得出门了?”他阴阳怪气地说道,随即又对着李若曦笑道,“李姑娘,那日在百味楼一别,在下可是思念得紧啊。不知今夜,可否有幸,请姑娘共饮一杯?”
他说着,竟直接就要上手去拉李若曦的衣袖。
一声轻微却清晰的剑鸣响起。
沈萧渔不知何时已经挡在了李若曦身前,手按剑柄,一双明亮的眼眸冰冷地盯着他。
那王公子被她这气势吓得一哆嗦,色厉内荏地叫道:“你……你想干什么?!”
一圈下来,这些人嘴上对顾长安客客气气,实则都将他当成了带女伴来见世面的纨绔子弟,言谈间若有若无的轻视,根本藏不住。
顾谦看在眼里,心中微沉,正要开口。
就在这时,一个温润的声音,从入口处传来,打破了这有些尴尬的气氛。
“顾兄,你可算来了。”
众人回头看去,只见苏温一袭白衣,含笑走了进来。
他无视了所有主动上前攀谈的理事和公子哥,径直穿过人群,走到了正悠哉吃着点心的顾长安面前,脸上挂着几分熟稔的抱怨。
“我特意为你温的这壶君山银针,都快凉透了,还以为你不赏光了呢。”
这一声熟稔的抱怨,让周遭瞬间安静了下来。
让刚刚那些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焦在顾长安身上!
那些刚才还对顾长安不温不火的理事们,脸上的表情略微有些凝固。
钱家主端着酒杯的手僵在半空,赵理事脸上的肥肉猛地一颤。
那位刘姓公子,更是脸色煞白,仿佛见了鬼一般。
江南商会未来的执掌者,竟对这个他们眼中的“软柿子”、“纨绔子弟”,如此亲近?!甚至……还特意为他温了茶?!
顾谦也是一愣,随即看着自己儿子那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眼中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苏兄说笑了,”顾长安慢悠悠地咽下口中的点心,仿佛没看到周围那些震惊的目光,“有好茶,岂有不来之理。”
“哈哈,我就知道顾兄是同道中人!”苏温抚掌一笑,很自然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就在这全场气氛因苏温的举动而变得无比诡异之时,阁楼的入口处,再次传来一阵压抑的惊呼与骚动。
这一次,连苏温都神色一正,站起了身。
人群自动向两侧分开,一道身影,在一众巡抚衙门护卫的簇拥下,缓步走了进来。
来人一身玄色云纹锦袍,身姿挺拔如松,面容俊朗得仿佛是从画中走出的谪仙。
他一进场,并未与任何人寒暄,只是对着阁楼的主人苏伯年微微颔首,随即,目光便落在了凭栏处那一片璀璨的夜景之上,仿佛这满堂的权贵,都不及这山海城的万家灯火,更能吸引他的注意。
他便是裴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