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轮胎爆裂的瞬间,地面上,一颗毫不起眼的碎石子,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弹进了轮胎与轮毂的缝隙中。
那力道,那角度,精准得如同最高明的狙击手。
乌鸦的数据库里,没有这种巧合的记录。
他将视线重新投向那个惊魂未定的女孩。
林薇在路人的帮助下站了起来,脸色苍白,但眼神里却透着一丝茫然。她似乎也在奇怪,自己为什么运气这么好。
乌鸦的电子眼中,数据流飞速闪过。
他启动了更深层次的扫描。
【目标:林薇】
【生命体征:正常,肾上腺素水平偏高】
【能量场:稳定】
【因果线:无异常】
……
一切正常。
她就是一个普通人。
那刚才的“意外”……到底是怎么回事?
乌-鸦的任务手册里,从未有过“失败”这个词。他是郑闲手下最高效的清理者,经他手的“坏账源头”,都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存在过。
这一次,似乎有些不同。
他没有轻举妄动,而是选择继续观察。
他就像一只真正的乌鸦,潜伏在城市的阴影里,耐心,且致命。
接下来的几天,林薇的生活,仿佛被厄运之神和幸运之神同时盯上了。
她出门,公寓楼上的广告牌会突然掉落,但总会因为一阵突如其来的怪风,砸在她身前半米远的地方。
她喝水,会被呛到,但旁边总会“恰好”有人递上一张纸巾,拍着她的背。
她负责的项目,服务器突然宕机,所有人都以为几个月的心血要付诸东流。可就在数据即将全部损毁的前一秒,备用电源“奇迹般”地启动了,只丢失了五分钟的无关紧要的数据。
一次是巧合,两次是运气。
当第三次、第四次发生时,林薇自己都感到毛骨悚然。
她感觉自己像是活在一个被精心编排好的剧本里。每次危机的降临,都伴随着一次匪夷所思的化解。
这让她感到的不是庆幸,而是恐惧。
一种被无形之物操纵的恐惧。
她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睁着眼,看着天花板。她总觉得,在那片黑暗中,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她。一双,充满了担忧与……眷恋的眼睛。
这天晚上,她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
梦里,她一直在下坠,坠入无尽的深渊。但总有一股温柔的力量托着她,不让她摔得粉身碎骨。
她满身是汗,心脏狂跳。
她再也受不了了。
她从床上爬起来,冲到电脑前,双手颤抖地打开了一个加密的聊天软件。
她点开一个灰色的头像。
这个头像,已经很久没有亮起过了。
她犹豫了很久,还是敲下了一行字。
【林薇:陈景,你在吗?我好害怕。】
信息发送出去,石沉大海。
林薇看着那个灰色的头像,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找他。
陈景,是她的大学同学,一个很普通,甚至有些木讷的男孩。毕业后,他们就断了联系。
为什么在最恐惧的时候,她第一个想到的人,会是他?
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就好像,在她的潜意识里,只有这个名字,能给她带来一丝安全感。
就在她准备关掉电脑时。
那个灰色的头像,毫无征兆地,闪烁了一下。
然后,亮了起来。
林薇的呼吸,瞬间停止了。
“有趣。”
城市的另一端,乌鸦坐在自己的安全屋里,看着面前光幕上显示的画面。
画面中,正是林薇的聊天窗口。
他已经监控了林薇所有的电子设备。
“陈景……”
乌鸦调出了这个名字的资料。
一个同样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男人。根据记录,此人已于数月前因一场“意外事故”死亡。
一个死人,头像怎么会亮起?
乌鸦的兴趣被提起来了。
他立刻开始追踪那个亮起头像的Ip地址。
结果,让他皱起了眉头。
【Ip地址:无法追踪】
【数据来源:虚空(Void)】
【信号强度:极微弱,正在衰减】
虚空?
这不可能!
一个普通的聊天软件,怎么可能接收到来自“虚空”的信号?那是宇宙的底层,是规则的缝隙,是连“轮回信贷”都无法完全掌控的混乱地带。
乌-鸦立刻将这个异常情况上报。
他有预感,这次的任务,已经超出了“低级”的范畴。
目标的背后,隐藏着他无法理解的力量。
而这股力量的源头,似乎都指向那个已经“死亡”的男人——陈景。
他看着屏幕上,林薇因为那个亮起的头像而震惊、继而狂喜的表情,眼中红光闪烁。
“清除物理存在,只是第一步。”
“看来,还需要进行一次‘社交关系链’的深度清理。”
乌鸦站起身,从墙上取下一把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黑色雨伞。
他需要换一种方式了。
既然物理抹除会被“奇迹”干扰,那就从精神层面入手。
让目标,主动走向崩溃。
轮回信贷。绝对虚无的办公室。
郑闲收到了来自乌鸦的报告。
“异常能量干扰……”
“源头:虚空……”
“关联人物:陈景……”
郑闲看着手背上那个愈发暗淡的火焰印记,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失算了。
他严重低估了“执念”这种东西的能量。
陈景的灵魂碎片,不仅在冥河里成了一个钉子户,竟然还能隔着无尽的距离,干扰现实世界的物理法则,甚至……通过网络,对目标产生影响。
这已经不是“坏账”了。
这是一个正在增殖的病毒!一个试图利用他建立的系统,反向侵蚀现实的病毒!
“滴。”
一个新的通讯请求接了进来。
是乌-鸦。
“老板,目标情绪出现剧烈波动。她似乎认为‘陈景’还活着,并试图与对方建立稳定联系。”乌鸦的声音冷静,不带一丝感情。
“另外,我检测到,随着目标情绪的高涨,她周围的异常能量场强度,正在以几何级数提升。我刚才的第三次物理清除尝试,再次失败。一把本该从高空坠落的钢筋,在距离目标头顶一厘米的地方,凭空……消失了。”
凭空消失?
郑闲的思维核心瞬间捕捉到了关键词。
这不是简单的物理干涉,这是……空间规则的扭曲。
一个灵魂碎片,竟然能做到这种程度?
不。
不对。
郑闲的脑中闪过一道灵光。
不是陈景的灵魂碎片变强了。
是“林薇”!
陈景的贷款,是用他的一切,换取了一次“奇迹”的发生权。这个“奇迹”拯救了林薇。
但“奇迹”的本质是什么?
是规则的撬动,是权限的赋予!
郑闲当时为了尽快完成交易,走的审批流程是最快的“根源嫁接”模式。也就是说,那个“奇迹”,并不是一次性的消耗品,而是像一颗种子,被种在了林薇的灵魂深处!
陈景的牺牲,相当于把一把可以开启“奇迹”的钥匙,交到了林薇手上。
只是,林薇自己并不知道这把钥匙的存在。
而现在,陈景那不灭的执念,那块灵魂碎片,就像一个遥控器,正在无意识地、一次又一次地,替她按动开关!
保护她,不惜一切代价地保护她!
这就是执念的真相!
郑闲想通了这一切,非但没有轻松,反而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事情比他想象的,要麻烦一万倍。
杀死林薇?
现在看来,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在一个“奇迹”的拥有者面前,任何物理层面的攻击,都可能被以各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化解。
乌鸦的失败,就是最好的证明。
而每失败一次,林薇身边的“奇迹”就会被激发一次。她的存在,就会变得愈发“异常”。
她就像一个被动的“规则许愿机”。
而陈景的灵魂碎片,就是那个不断投币的人。
这个雪球,正在越滚越大。
“停止所有物理清除计划。”郑闲下达了新的指令。
“是。”乌鸦没有任何疑问,只是忠实地执行。
“你的新任务,”郑闲的声音变得极其缓慢,每一个字都带着金属般的冷意,“想办法,接近她,取得她的信任。我要你……搞清楚那个‘奇迹’的触发机制。”
如果不能摧毁许愿机,那就想办法……控制它。
甚至,夺走它!
郑闲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贪婪的光芒。
一个可以不断引发“奇迹”的生命体。
这已经不是“坏账源头”了。
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潜力无限的……新产品!
如果能将她回收,解析她灵魂深处那个“奇迹”的构造……
“轮回信贷”的业务,将迎来一次颠覆性的升级!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新产品的名字。
【奇迹租赁】。
客户可以按小时,按天,甚至按效果,来租赁“奇迹”的发生。
这利润,将是无法想象的。
一瞬间,郑闲的思维,从“止损”,跳转到了“盈利”。
风险,往往与收益并存。
那个该死的摆渡人,给他带来了一个巨大的麻烦,但也送来了一个天大的机遇。
他看着手背上那个即将熄灭的火焰印记,嘴角,终于有了一丝弧度。
“12个沙漏时……”
足够了。
他需要做的,就是在这段时间内,让乌鸦完成任务。
然后,他会亲自出手。
不是去“抹除”林薇。
而是去“回收”这件,无价之宝。
乌鸦的数据库里,关于“社交”的条目,有37,251条。
其中99.8%的内容,都指向如何利用社交工程学,在最短时间内,获取目标的信任,然后在其最放松的时刻,切断其生命体征。
至于如何“真诚地”成为一个人的朋友……
抱歉,权限不足,无法检索。
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下方车水马龙的城市。玻璃倒映出他的身影,瘦削,挺拔,像一柄收敛在鞘中的利刃。他身上的黑色风衣已经换下,取而代之的是一套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休闲装,从品牌到款式,都完美符合一个刚毕业、正在找工作的大学生的身份设定。
这是“轮回信贷”后勤部门在3分17秒内为他生成的全新身份。姓名,年龄,家庭背景,教育经历……一切都无懈可击,足以通过这个世界任何形式的审查。
但数据是冰冷的。
郑闲先生的命令,却带着一种滚烫的、前所未有的情绪。
“取得她的信任。”
信任……一个多么陌生的词汇。乌鸦活动了一下手指,指关节发出清脆的响声。对他而言,信任是毒药,是弱点,是刺入敌人心脏前,对方递过来的最后一张通行证。
现在,他要主动去“喝”下这杯毒药。
他调出林薇的资料。照片上的女孩,眼神里带着一丝未散的迷茫和悲伤,像一只在暴雨中找不到归巢的幼鸟。
乌得出的结论是:一个标准的、脆弱的、情绪化的碳基生命。
毫无威胁。
但就是这个毫无威胁的目标,让他折戟沉沙。那匪夷所思的、违背了物理定律的“意外”,像一根刺,扎在他的逻辑中枢里。
“搞清楚那个‘奇迹’的触发机制。”
这是任务的核心。
乌鸦关闭了全息屏幕,最后检查了一遍自己的新身份。口袋里有几枚硬币,一部老旧型号的手机,还有一串钥匙。钥匙上挂着一个很俗气的卡通挂件。后勤部的数据分析师说,这种小玩意儿能有效降低一个陌生男性的攻击性。
他感到一丝荒谬。他可以用一百种方法让目标在无知无觉中死去,却不知道该如何用一个卡通挂件,换取对方一个微笑。
这比刺杀一位星际联邦的议员,要难得多。
他走出房间,金属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关闭。他的新“家”,就在林薇所住公寓的斜对面,一个完美的观察点。
现在,他要去制造一场“偶遇”。
林薇觉得整个世界都褪色了。
自从陈景离开后,阳光失去了温度,食物失去了味道,连呼吸,都变成了一种机械的、毫无意义的重复。
她走在人行道上,怀里抱着刚从超市买来的速冻水饺和两桶泡面。这是她接下来三天的口粮。她没什么胃口,只是需要摄入最低限度的能量,维持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