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让你去寻仙,你却给朕搞这些邪魔外道的东西?
还把自己烧死了?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他将那份报告重重摔在案上,发出一声闷响。
郑闲的身体,立刻配合地抖了一下,仿佛被这龙威吓破了胆。
“一派胡言!”嘉隆帝的声音,冰冷刺骨,“太子仁厚,岂会行此等悖逆之事?郑闲,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污蔑储君!”
郑闲“噗通”一声,再次跪倒在地,额头冒出冷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陛下息怒!臣……臣万万不敢!臣说的,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这……这还有一物为证!”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颤巍ながら地指向木盒里最后一样东西。
那封被燎去头尾的残信。
曹化淳会意,将那封信呈了上去。
嘉隆帝的目光,落在了那张残破的信纸上。
他的眼神,瞬间变了。
信上的字迹,他认得,是太子的亲笔。
但是内容……
“……青玄子……仙鸟之秘……青羊观……”
没有了开头“为父皇分忧”的表白,没有了结尾“儿臣绝笔”的悲壮。
这封信,变成了一份纯粹的情报。
一份指向真正“仙缘”的情报!
青玄子?
这个人是谁?
太子竟然还找到了这样一条线索?
嘉隆帝的心脏,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二十年了。
他搜罗天下方士,炼制了无数丹药,死的太监、宫女不计其数,却连仙的影子都没摸到。
他甚至开始怀疑,长生,是否真的只是一个骗局。
可现在,这封信,就像一道划破黑夜的闪电,重新点燃了他心中那朵名为“希望”的火焰!
太子虽然蠢,但他毕竟是太子,能动用的资源,远非那些江湖骗子可比。
他找到的线索,或许……是真的!
嘉隆帝捏着那封残信,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看向跪在地上的郑闲,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愤怒、怀疑、审视,最后,都化为了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需要一个人。
一个能替他去查,替他去探路,替他去把这个“青玄子”挖出来的人。
这个人,不能是朝中重臣,目标太大。
不能是禁军统领,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更不能是他自己。
他,万乘之尊,岂能与这些“方外之人”有过多牵扯?
眼前这个郑闲,简直是上天送到他手里的最好用的一把刀。
身份低微,不起眼。
发现了天大的秘密,以为自己抓住了晋升的阶梯,必然会死心塌地为自己办事。
而且,他已经通过这份报告,给自己,给天下人,找好了一个完美的借口。
——彻查太子“邪术案”,肃清余毒!
名正言顺。
天衣无缝。
“郑闲。”嘉隆帝的声音,恢复了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温和。
“臣在!”郑闲依旧趴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你很好。”
皇帝说道:“忠心可嘉,虑事周全。太子误入歧途,实乃国之不幸。幸有你这等忠臣,才没让这股歪风邪气,流毒天下。”
郑闲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他知道,他赌赢了。
但他不能表现出来。
“臣……臣惶恐!臣只是做了分内之事!”他“涕泪横流”,声音哽咽。
“从今日起,不必再提秘文监了。”嘉oli帝淡淡说道,“朕以你为新设‘靖夜司’之指挥使,官秩正四品,不入三省六部,直接对朕负责。”
正四品!
指挥使!
直接对皇帝负责!
郑闲的脑子“嗡”的一声。
这和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他本以为,最多就是提拔为秘文监少监,或者调入大理寺、刑部,从旁协助。
他万万没想到,皇帝竟然直接为他新设了一个衙门!
“靖夜司”……
好一个“靖夜司”!
平靖黑夜中的鬼魅魍魉吗?
这权力,也太大了!
“你的职责,有三个。”皇帝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
“一,彻查东宫邪术案,将所有牵连之人,无论身份高低,一体拿下,严惩不贷!”
“二,收缴天下所有关于‘仙鸟’、‘邪法’的图卷、秘籍,集中封存,由你靖夜司全权看管。”
“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皇帝的声音顿了顿,仿佛在斟酌用词。
“找到信上这个‘青玄子’。朕要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太子从他那里,都学了些什么!”
嘉隆帝刻意将“学了什么”咬得很重。
郑闲立刻就懂了。
皇帝要的,不是“邪术”,而是“仙法”。
“臣……遵旨!”郑闲重重叩首,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臣定当为陛下,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找出这个妖人!”
“不是妖人。”
嘉隆帝纠正道:“在没有定论之前,他只是一个线索。朕要你查,不是要你杀。”
“臣……明白了!”
“去吧。”皇帝的声音透着一丝疲惫,“朕会给曹化淳下手令,禁军、城防营、内廷卫,皆可由你调动。朕只要结果。”
“臣,叩谢天恩!”
郑闲再次叩首,然后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倒退着,退出了紫宸殿。
当他转身,走出殿门,被午夜的寒风一吹时,才发现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他抬头,望着天边那轮残月。
月光如霜,照着他年轻而冷峻的脸。
他成功了。
太子用自己的命,为他铺的路,他不仅稳稳地走了上去,还走得比预想中,宽阔百倍!
靖夜司指挥使。
好一个前所未有的官职。
他不再是那个任人拿捏的小小典簿。
从今夜起,他就是嘉隆帝悬在整个京城上空,最锋利,也最隐秘的一把刀。
郑闲回到秘文监时,天已经蒙蒙亮。
瘸腿的张远,正焦躁地在院子里来回踱步。
他一夜未睡,眼眶深陷,布满血丝。
看到郑闲的身影,他几乎是扑了过来。
“大……大人……如何了?”他的声音都在发颤。
郑闲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张远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腿一软,差点跪下。
“大……大人……是不是……是不是出事了……”
郑闲忽然笑了。
他脱下身上那件不合身的四品官袍,随手丢给了张远。
“从今天起,你就是靖夜司主簿,官秩从六品。”
张远捧着那件崭新的、绣着麒麟补子的官袍,整个人都傻了。
靖夜司?
这是什么衙门?
从六品?
他只是个不入流的从九品校书郎,怎么一夜之间,就……
“大人……您……”
“我?”郑闲整了整自己的衣领,目光穿过破败的院墙,望向了城西的方向。
“我是靖夜-司指挥使。”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张远的心上。
张远呆呆地看着郑闲。
眼前的男人,明明还是那张熟悉的脸,可他身上的气息,却完全变了。
不再是那个在案牍中消磨时光的落魄书生。
那是一种……让人不敢直视的锋利与威严。
权力。
这是权力的味道。
“大人!”张远反应过来,激动得浑身发抖,双膝一软,重重跪了下去,“属下……属下……”
他激动得说不出话,只能一个劲地磕头。
郑闲没有扶他。
他只是淡淡地说道:“去,把我们的人都叫来。秘文监,从今天起,封了。所有案卷,全部搬到北城兵马司的旧衙门去。”
“是!属下遵命!”
“另外,”郑闲的声音压得更低,“拟一份名单给我。京城里,所有手脚不干净、有把柄在我们手里的官吏、差役、地痞、流氓,我都要。”
张远一愣,随即明白了郑闲的意思。
新成立的靖夜司,需要人手。
而这位新任指挥使大人,显然不想要那些家世清白、满口仁义道德的“正人君子”。
他要的,是能替他干脏活、能被他死死攥在手里的……恶犬!
“属下明白!”张远眼中,也闪过一丝狠厉的光。
他等这一天,也等了太久了。
郑闲满意地点了点头。
张远是个聪明人,也是个狠人。
这样的人,才配做他的副手。
他转身,走入自己的公房。
房间里,还残留着昨夜的墨香。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清晨的冷风,灌了进来,让他瞬间清醒了许多。
青羊观。
青玄子。
太子的计划,已经完成了第一步。
接下来,就该轮到他登场了。
郑闲的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弧度。
他不会像个莽夫一样,带着大队人马,直接冲进青羊观抓人。
那是皇帝想看到的。
却不是他想做的。
太子费了这么大的力气,甚至不惜用自己的死来布局,绝对不是为了让他给皇帝找一个“仙人”回去。
这个青玄子,必然是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
他到底是太子的同党,还是一个被推到台前的诱饵?
他手里,又掌握着什么秘密?
郑闲需要亲自去看看。
但他不能以“靖夜司指挥使”的身份去。
那样,只会打草惊蛇。
他需要一个新的身份。
一个能让青玄子放下戒备,对他讲真话的身份。
郑闲的目光,在房间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墙角那堆被充当引火物的、泛黄的旧书上。
他的脑中,一个大胆的计划,渐渐成型。
……
三日后。
京城西郊,青羊山。
山势不高,却林木葱郁,一座小小的道观,掩映在绿树之间,正是青羊观。
此观香火并不鼎盛,平日里只有些山下的农户,会来求个平安符。
今天,观里却来了一位稀客。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色儒衫,面容憔-悴,眼神中却带着一丝偏执狂热的年轻书生。
他自称姓“苏”,名“玄”,是一个四处寻仙访道的落魄读书人。
正是改换了身份的郑闲。
为了这个身份,他三天没有合眼,将秘文监里所有关于道家典籍、神仙志怪的记载,全都背得滚瓜烂熟。
他甚至用些秘药,让自己看起来面色蜡黄,气息虚浮,活脱脱一个炼丹走火入魔的样子。
道观的知客,是一个年约十六七岁的小道童,名叫清风。
他见“苏玄”虽然衣衫朴素,但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气度,不敢怠慢。
“这位居士,是来上香,还是求签?”
郑闲对他拱了拱手,声音沙哑地问道:“敢问小道长,观主‘青玄子’可在观中?”
听到“青玄子”三个字,小道童清风的眼神,明显闪烁了一下。
“居士找我们观主何事?家师正在闭关,不见外客。”
闭关?
郑闲心中冷笑。
好一个闭关。
这是在试探我吗?
他脸上却露出极度失望和焦急的神色,一把抓住小道童的袖子。
“小道长!烦请通报一声!就说……就说故人之后,前来求解‘仙鸟’之惑!”
他故意将“仙鸟”两个字,说得又轻又急,仿佛是什么天大的秘密。
小道童清风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他猛地甩开郑闲的手,警惕地后退两步,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你……你胡说什么!我不知道什么仙鸟!你快走!再不走,我……我就要叫人了!”
演得还挺像。
郑闲心里评价道。
但他知道,鱼儿,已经上钩了。
他叹了口气,从怀中摸出一件东西,递了过去。
正是那枚骨哨。
当然,不是太子那枚。
而是他这三天,找京城最好的工匠,用上好的羊骨,仿制的。
外观、手感,甚至连上面细微的裂纹,都一模一样。
“小道长,请将此物,交予青玄子道长。他看到此物,自然会见我。”
郑闲的语气,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自信。
小道童清风看着那枚骨哨,脸上阴晴不定。
他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接了过去。
“你……你在这里等着!不许乱走!”
他丢下一句狠话,便捏着骨哨,匆匆跑进了后院。
郑闲负手而立,好整以暇地打量着这座小小的道观。
院子里,种着几棵老槐树,石桌石凳,一尘不染。
一切都显得那么寻常。
可郑闲却敏锐地察觉到,在这份寻常之下,隐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太安静了。
除了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连一声鸟叫都听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