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指的,自然是刀疤刘。
连个东西都看不住。
“小姐,我们现在怎么办?要不要派人潜入赌场,把东西抢回来?”
“不必。”苏青妍摇了摇头,“黑心张的赌场,是龙潭虎穴,硬闯只会打草惊蛇。而且,我倒是对他越来越有兴趣了。”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漆黑的夜空。
“一只以为自己能跳出棋盘的老鼠……”
“也好,就让我看看,你能掀起多大的浪花。”
她的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形状。
“传令下去,收回所有我们的人。暂时不要理会臭水沟的任何事。”
“静观其变。”
“让刀疤刘去和黑心张斗。等他们两败俱伤,我们再去收拾残局。”
她改变了计划。
既然棋子有了自己的想法,那就把他也当成一个对手。
她要看看,这个叫郑闲的男人,和黑心张搅合在一起,到底能把这潭水,搅得多浑。
她有足够的耐心。
因为她知道,白虎符在她未婚夫赵康的手里,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落在黑心张和郑闲手里,不过是一块烫手的玉佩罢了。
他们,根本不知道这枚虎符真正的用法。
……
赌场,天字号房。
郑闲躺在柔软的床上,双手枕在脑后。
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嘈杂。
桌子上,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十锭银子,一共一百两。
他成功了。
从一个全城追捕的猎物,变成了黑心张的座上宾。
他不仅得到了暂时的安全,还有了反击的资本。
但他没有丝毫放松。
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步。
黑心张是头喂不熟的狼,今天能和他称兄道弟,明天就能为了利益把他卖得干干净净。
他们之间,只是互相利用。
而那个躲在暗处的女人,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她现在的按兵不动,只是在等待更好的时机,给自己致命一击。
郑闲的脑子在飞速运转。
从张万金看到虎符时的反应来看,这东西的来历,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大。
西山大营……都尉赵康……私兵……
每一个词,都透着血腥味。
这已经不是江湖恩怨了,这是要掉脑袋的买卖。
“麻烦了啊……”郑闲喃喃自语。
他感觉自己像是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中心,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但他眼中,没有恐惧,反而燃烧着一种奇异的火焰。
越是危险,越是刺激。
他拿起那枚从刀疤刘身上顺来的锦囊,除了虎符,里面还有一颗鸽血红宝石和几块玉佩。
他把这些东西倒在床上,仔细端详。
那个女人,费尽心机让他去偷虎符。
为什么?
如果她想要,以她的能量,应该有更稳妥的办法。
为什么偏偏要选中自己,用这种会把事情闹大的方式?
除非……她不只是想要虎符。
她导演这出戏,或许还有别的目的。
郑闲的目光,落在了那颗鸽血红宝石上。
他拿起宝石,对着烛火。
红色的光芒,璀璨夺目。
忽然,他的瞳孔一缩。
在宝石的内部,他似乎看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黑点。
不是杂质。
那是一个……刻上去的字?
他屏住呼吸,将眼睛凑得更近,用尽目力去看。
那是一个极其古老的字体,小如蚁足。
他辨认了许久,才认出那个字。
“死”。
一个死字。
郑闲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瞬间明白了一切。
这根本不是一个简单的盗窃计划。
这是一个连环计!
那个女人,不仅要用他来搅乱臭水沟的局势,还要借刀疤刘的手杀掉他。
就算他侥幸逃脱,只要他拿着这颗宝石去销赃,任何一个有眼力的珠宝匠,都能发现里面刻着的字。
而这个字,很可能是一个死亡标记,一个来自某个大人物的死亡宣告!
无论他怎么选,都是死路一条!
好狠毒的心思!
郑闲的手心,渗出了冷汗。
他第一次感觉到了那个素未谋面的女人的可怕。
她不是在下棋。
她是在织网。
一张天罗地网,而他,就是那只注定要被捕获的飞虫。
但是……
郑闲看着手里的宝石,又看了看桌上的白玉虎符。
他的脸上,慢慢地,浮现出一个奇异的表情。
有后怕,有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发现了新玩具般的兴奋。
你以为这是绝杀?
不。
你给了我最好的武器。
一个死亡标记?
如果这个标记,出现在你的未婚夫,赵康都尉最心爱的花瓶上呢?
如果这个标记,出现在你父亲,当朝太师最喜欢的一幅画里呢?
你用阴谋算计我。
那我就用你的阴谋,来对付你。
郑闲将宝石和虎符重新收好。
他知道,接下来的游戏,会更加危险,也更加……有趣了。次日,天未亮。
郑闲像一只狸猫,悄无声息地滑入“臭水沟”最混乱的巷道。
这里鱼龙混杂,销赃、买卖消息、雇凶杀人,都在昏暗的灯火和黏腻的污水味中进行。
他没有去找那些亡命徒,而是拐进了一家不起眼的当铺——钱记当铺。
掌柜的是个干瘦老头,人称钱老鬼,一双三角眼总像没睡醒,但谁都知道,他比猴还精。
“老掌柜,收点小玩意儿。”郑闲将一枚从锦囊里拿出的玉佩放在柜台上,那颗要命的鸽血红宝石和虎符,他贴身藏着。
钱老鬼耷拉的眼皮抬了抬,拿起玉佩,用一块布慢悠悠擦了半天,才吐出两个字:“三百文。”
郑闲也不还价,笑了笑:“行。顺便跟您打听个事儿。”
“说。”
“最近城里不太平,我想问问,哪几位爷是咱们这些小虾米绝对不能碰的?免得哪天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郑闲一副胆小怕事的模样,甚至故意缩了缩脖子。
钱老鬼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精光一闪而过。
他放下玉佩,重新打量着郑闲,浑浊的眼球里透着审视。
这小子,昨天还像条丧家之犬,今天眼神里就多了些别的东西。
“怎么?发了笔横财,怕被黑吃黑?”钱老鬼的声音沙哑。
“瞧您说的,我哪有那本事。”郑闲嘿嘿一笑,露出两排白牙,“就是想活得久一点。”
钱老鬼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什么。
他收起玉佩,从抽屉里数出三百文钱推过去。
“西山大营的赵康都尉,你最好绕着走。”钱老鬼压低了声音,“那位爷好古玩,尤其喜欢前朝的青花瓷。每周三都会去南城的琉璃厂逛逛。他看上的东西,谁敢抢,谁就得横着出去。”
郑闲心头一跳。
赵康!琉璃厂!
信息对上了。
他不动声色地收起铜钱,拱手道:“谢掌柜指点。”
转身离开当铺,郑闲脸上的恭顺和胆怯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狼一般的锐利。
他根本不在乎那三百文钱。
他要的,就是这个信息。
他一边走,一边在脑中飞速构建计划。直接把宝石扔进赵康要买的花瓶?太蠢了,容易被发现,也容易追查到自己。
必须换个思路。
那个女人想要一个“死亡标记”来栽赃陷害。
那我就给你一个真正的“死亡标记”!
郑闲的脚步停在一家铁匠铺门口,刺鼻的煤烟味和“叮叮当当”的打铁声混杂在一起。
他没有进去,只是在门口站着,目光死死盯着一个正在给簪子雕花的老师傅。
老师傅手里的,是一根细如牛毛的钢针。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郑闲脑中成型。
我为什么要用宝石?
我只需要用那个“死”字!
……
与此同时,城东,一座幽静的宅院内。
熏香袅袅,一个身穿紫色纱裙的女子正临窗而坐,素手拨弄着琴弦。
她便是苏青鸾,当朝太师的独女,赵康都尉的未婚妻。
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单膝跪地。
“小姐。”
琴声未停,苏青鸾眼皮都未抬一下,红唇轻启:“人处理掉了吗?”
“回小姐,他消失了。”黑影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刀疤刘的人在臭水沟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尸体。那小子……像凭空蒸发了一样。”
“哦?”
琴声戛然而止,发出一声刺耳的颤音。
苏青鸾终于回过头,绝美的脸庞上没有丝毫惊讶,只有一丝被打扰了雅兴的不悦。
“一个臭水沟里的耗子,能跑到哪去?”她淡淡说道,“虎符到手即可。至于那只耗子,大概是死在哪个犄角旮旯,被野狗分食了。不必再管。”
在她看来,郑闲不过是一枚用过即弃的棋子,死活无足轻重。
她的网已经撒下,无论郑闲是死是活,都掀不起任何风浪。
“是。”黑影领命,再次隐入黑暗。
苏青鸾重新看向窗外,嘴角噙着一抹自信的浅笑。
一切,尽在掌握。
她却不知道,那只她眼中的“耗子”,此刻正躲在琉璃厂附近的一个破旧柴房里。
郑闲手里握着一根偷来的钢针,借着从门缝透进来的微光,在一块碎瓦片上练习。
他的手很稳,稳得不像一个混迹街头的泼皮。
瓦片上,一个又一个微小、古朴的“死”字,被他精准地刻画出来。
字迹,与宝石内的那个,一般无二。
他抬起头,眼中燃烧着疯狂而兴奋的火焰。
你用棋盘困我?
那我就掀了你的棋盘!
游戏,现在才真正开始。
琉璃厂,人头攒动。
这里是雅士的天堂,也是骗子的乐园。文玩字画、古董玉器,真真假假,藏着数不尽的黄金梦和破碎心。
郑闲混在人群里,像一滴水融入大海。
他换了一身偷来的儒生长衫,虽然不太合身,但洗净了脸上的污垢,梳理了乱发,倒也显得有几分斯文。只是那双眼睛,依旧藏着与这身行头格格不入的野性,像鹰隼一样扫视着街道。
他在等人。
等那个叫赵康的都尉。
时间差不多了。一辆华贵的马车在街口停下,锦衣卫士开道,行人纷纷避让。一个身材高大、面容倨傲的青年在一众人的簇拥下走了下来。
他便是赵康。
郑闲的目光隔着人群,冷冷地落在他身上。
赵康对周围的奉承和敬畏习以为常,他径直走向一家名为“聚宝斋”的古玩店。那是琉璃厂最大、最负盛名的店铺。
郑闲没有跟进去。
他知道,自己这身行头骗得过路人,骗不过聚宝斋里那些人精似的掌柜和伙计。
他需要一个机会。一个绝对不会引人怀疑的,与赵康擦身而过的机会。
他走到聚宝斋斜对面的一个包子铺,买了两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然后靠在一个墙角,一边小口吃着,一边用眼角的余光锁定着聚宝斋的门口。
那根被他磨得锋利无比的钢针,就藏在他的袖口里,被一小块布包裹着,只露出针尖。只要他手腕发力,这根针就能像毒蛇的獠牙,瞬间弹出。
他在等。
等一个完美的时机。
等待,是猎人最基本的素养。
街角的阴影里,两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正为半个发霉的馒头争吵,声音越来越大,开始互相推搡。
郑闲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向上弯了一下。
这是他安排的“意外”。
那半个馒头,是他刚才扔过去的。而那两个乞丐,收了他十文钱,只需要在特定的时候,把事情闹大。
聚宝斋内。
赵康正把玩着一个青花缠枝莲纹的梅瓶,瓶身光洁,釉色清亮。
“就这个了。”他随口说道,语气中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命令。
掌柜的满脸堆笑,点头哈腰:“都尉好眼力!这可是前朝官窑出的精品,小的给您包好。”
就在此时,外面的争吵声陡然升级。
“你个老不死的!敢抢我的食!”
“放屁!这明明是我先看到的!”
两个乞丐扭打在一起,从墙角滚到了路中央,撞翻了一个卖糖葫芦的摊子。哗啦一声,糖葫芦撒了一地,引得周围一片混乱。
行人们纷纷驻足围观,指指点点。
赵康的护卫立刻警惕起来,将他护在中间,隔开拥挤的人群。
赵康眉头一皱,脸上露出厌恶的神色。
“一群贱民,真是污了本都尉的眼睛。”他啐了一口,不耐烦地催促道,“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