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府之外,夜色如墨。
郑闲并没有走远,他只是站在崔府大门对面的一棵老槐树下,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座占地百亩、飞檐斗拱的巍峨府邸。
郑安一身黑衣,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主公,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郑安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三百名‘玄甲卫’预备队成员已经将崔府外围彻底封锁,保证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另外,我亲自带五十名好手进去,接管内部防务,解除原有护院的武装。”
郑闲点了点头,没有回头。
“告诉进去的兄弟们,手脚麻利点,但别伤人,更别动崔家的女眷和财物。”
郑闲淡淡地吩咐道,“崔家的护院,有一个算一个,记录姓名籍贯,每人发十贯钱,让他们滚蛋。有不服的,打断腿扔出去。我们是来接管,不是来抢劫,要让他们明白,我们和他们不是一回事。”
“是,主公。”郑安应道。
“崔家这些年搜刮的民脂民膏,府库里应该很充实吧。”郑闲像是随口问道。
“根据我们之前搜集的情报,崔府有明暗两处府库。明库里,存放着至少三十万贯铜钱和等价的金银绸缎。至于暗库……”
郑安顿了顿,“据说,藏着他们历代家主积累下来的真正财富,具体数目不详,但据说足以买下半个山东。”
“呵呵,半个山东。”
郑闲轻笑一声,笑声里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用三万石赈灾粮换来的家业,也该吐出来了。”
郑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等待着郑闲的下一个命令。
他知道,主公看似平静的外表下,藏着的是足以颠覆整个大唐士族格局的宏大计划。
而清河崔氏,只是这个计划的第一块,也是最重要的一块垫脚石。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会知道他们倒卖赈灾粮的秘密吗?”
郑闲忽然开口问道。
郑安微微躬身,沉声道:“主公自有神机妙算,属下不敢妄自揣测。属下只知,主公所指,便是我等刀锋所向。”
“你啊,就是太无趣了。”
郑闲摇了摇头,转过身来,拍了拍郑安的肩膀。他的目光穿过夜色,仿佛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作为一名穿越者,他脑子里装着的是一千多年的历史。
贞观元年的山东大旱,以及清河崔氏趁机倒卖官粮,在后世的一些地方史料野闻中,曾有过零星的记载。
虽然语焉不详,但对于郑闲来说,这就足够了。
他不需要确凿的证据,他只需要在崔玄面前,轻轻地点出“贞观元年”、“清河县官仓”、“三万石粮食”这几个关键词。
这就够了。
对于做贼心虚的人来说,最可怕的不是证据,而是来自未知领域的精准打击。
这会让他们瞬间崩溃,会让他们自己脑补出一百种你已经掌握了全部证据的可能。
“那不是神机妙算,郑安。”
郑闲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怅然,“那只是历史的尘埃。很多人,很多事,都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可以永远埋在地下。但他们不知道,总会有一阵风,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吹开上面的浮土,让里面的腐臭和罪恶,暴露在阳光之下。”
“而我,”郑闲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就是那阵风。”
他不再多言,转身朝黑暗中走去。
“这里交给你了。天亮之前,我要这座崔府,从里到外,都姓‘郑’。”
“遵命!”
郑安看着郑闲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然后猛地一挥手。
“行动!”
五十道黑影,如同暗夜里的猎豹,悄无声息地从四面八方涌向崔府的大门和侧墙。
他们动作矫健,配合默契,翻墙入院,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此刻,崔府的正门处,护院统领崔福正带着十几个手下打着哈欠闲聊。
崔福是崔文柏的远房表亲,仗着这层关系,在崔府作威作福惯了。
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骂骂咧咧地说道:“他娘的,大半夜的折腾什么。那个姓郑的小子走了没?走了老子就回去睡觉了,谁爱守谁守。”
一个护院谄媚地笑道:“福哥,那小子邪门的很,连大老爷和少爷都让他给镇住了,我们还是小心点好。”
“小心个屁!”
崔福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一个泥腿子,走了狗屎运罢了!等哪天少爷缓过劲来,有他好果子吃!在清河这地界,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他姓郑的算个什么东西!”
他话音刚落,突然感觉脖子一凉,一把冰冷的横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刚才说,我家主公算什么东西?”
一个冷得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崔福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他僵硬地转过头,只见一个同样身穿黑衣的年轻人正用看死人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而他的周围,他那十几个手下,早已被同样的方式制住,每个人脖子上都架着一把明晃晃的钢刀,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这些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他们走路都没有声音的吗?
郑安缓步从阴影中走出,他没有看崔福,而是扫视了一圈这些所谓的崔家护院。
一个个歪瓜裂枣,站没站相,眼神里充满了市井无赖的油滑和欺软怕硬的怯懦。
“就凭你们这些货色,也配看家护院?”
郑安的语气里充满了不屑,“简直是在侮辱‘护院’这两个字。”
他走到崔福面前,抬手“啪”的一个耳光,直接将崔福抽得原地转了半圈,两颗带血的牙齿飞了出去。
“你!”
崔福又惊又怒,他何曾受过这种侮辱。
“我什么?”
郑安反手又是一个耳光,打得更重,“我家主公的名讳,也是你这种杂碎能叫的?”
崔福彻底被打懵了,脸上火辣辣的疼,嘴里满是血腥味,但更让他恐惧的,是对方身上那股毫不掩饰的杀气。
那是真正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才会有的气息。
“解了他们的兵器,全部带到前院去。”
郑安冷冷地命令道。
“是!”
黑衣人们动作整齐划一,干净利落地收缴了护院们手中的朴刀和木棍。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那些平日里耀武扬威的护院们,此刻乖得像一群鹌鹑,连反抗的念头都不敢有。
很快,崔府内外一百多名护院,全都被驱赶到了前院的空地上,如同待宰的羔羊。
郑安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从现在起,你们,被解雇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人群一阵骚动。
“凭什么!我们是崔家的人!”
“就是!你们是什么人?敢来崔家撒野!”
一个看起来像是小头目的人仗着胆子喊道。
郑安的眼神猛地锁定了他。
“咻!”
一支弩箭破空而来,快如闪电,精准地射穿了那个叫喊者的膝盖。
“啊——!”
凄厉的惨叫声划破了夜空,那人应声倒地,抱着血流如注的膝盖在地上翻滚哀嚎。
前院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被这血腥的一幕吓破了胆。
他们终于明白,眼前这群黑衣人,不是在跟他们开玩笑。
“我再说一遍。”
郑安的声音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从现在起,你们被解雇了。那边桌子上,有你们的名字和籍贯,每个人,领十贯钱,然后,滚出这座宅子。天亮之前,但凡还让我在这里看到你们的身影……”
他的目光扫过地上那个哀嚎的家伙,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那意思,所有人都懂了。
护院们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从不忿、惊恐,慢慢变为了犹豫和一丝……窃喜。
十贯钱!
他们在这里当护院,累死累活一年也才不过五六贯钱的收入。
现在什么都不用干,就能领十贯钱走人,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至于为崔家尽忠?
别开玩笑了。
他们只是来混口饭吃的,谁给钱,谁就是爹。
立刻,就有人第一个朝着放钱的桌子跑去。
“我叫张三,是东街的……”
“我叫李四……”
有人带头,剩下的人便一拥而上,生怕去晚了钱就没了。
刚刚还同仇敌忾的气氛,瞬间荡然无存。
郑安冷漠地看着眼前这混乱而丑陋的一幕,嘴角勾起一抹讥讽。
这就是所谓的百年氏族的根基?
一群乌合之众。
而在不远处的厅堂里,崔玄和崔文柏父子,透过窗户的缝隙,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家的护院,为了区区十贯钱,就毫不犹豫地抛弃了“忠诚”,争先恐后地领钱走人。
崔文柏的身体晃了晃,脸色比死人还要难看。
他一直以为,崔家的护院虽然比不上朝廷的精锐,但至少忠心耿耿,是崔家可以倚仗的力量。可现实却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
原来,所谓的忠诚,在绝对的实力和金钱面前,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而崔玄,只是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崔家的天,已经彻底塌了。
当最后一个护院领了钱,连滚带爬地消失在夜色中后,郑安的人迅速接管了崔府的每一个角落。
大门、侧门、后墙、府库、粮仓、各个院落的要道……
五十名黑衣人,如同一张细密而坚韧的网,将偌大的崔府牢牢地控制在手中。
他们沉默、高效,每一个人都像是一部精密的杀戮机器。
崔府的仆人、丫鬟们吓得瑟瑟发抖,躲在自己的房间里,连灯都不敢点。
整个崔府,陷入了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宁静之中。
郑安最后走进了那座灯火通明的厅堂。
他看着瘫坐在地上的崔文柏,和面如死灰的崔玄,微微躬身,语气平淡地说道:
“崔公,崔少爷,打扰了。主公有令,从今夜起,府上的安全,由我们接管。”
“另外,主公还说,府上一切照旧,二位的饮食起居,不会有任何变化。只是……”
郑安顿了顿,抬起头,露出一抹毫无温度的笑容。
“为了二位的安全,没有主公的许可,二位最好不要踏出这座厅堂半步。”
这,就是赤裸裸的囚禁。
崔文柏猛地从地上挣扎起来,指甲因为用力而深陷掌心,他那张曾经写满倨傲的脸庞,此刻因愤怒和恐惧而扭曲得不成样子。
“放肆!你们……你们这群狗胆包天的东西!”
他的声音嘶哑而尖利,像一只被人踩了尾巴的猫,“你们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这里是清河崔氏的府邸!你们敢囚禁朝廷命官?我爹是光禄大夫!我……我是太常寺少卿!”
他声嘶力竭地罗列着自己的身份和靠山,仿佛这些名头是能够退敌的符咒。
“等到天亮,等到天亮!我崔家的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定会将你们这群乱臣贼子碎尸万段!你们的主子,那个郑氏的孽种,他也要跟着你们一起陪葬!”
郑安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甚至连眼皮都未曾多眨一下。
他看着状若疯癫的崔文柏,眼神里流露出的不是畏惧,而是一种近乎怜悯的漠然。
就像一个成年人,看着一个撒泼打滚的孩童。
“崔少爷,”郑安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崔文柏的咆哮,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冰冷的石头,砸在厅堂光滑的地砖上,“省省力气吧。”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越过崔文柏,落在了他身后那块“诗礼传家”的匾额上,嘴角那抹讥讽的笑意更深了。
“天亮之后,这长安城里,还有没有清河崔氏,都得看我家主公的心情。”
一句话,如同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浇熄了崔文柏所有的火焰。
他所有的倚仗,所有的骄傲,在对方这句轻描淡写的话语面前,都成了笑话。
是啊,对方连夜闯崔府,缴了护院的械,囚禁了他们父子,这等同于谋逆的大罪都敢做,又怎么会怕他那些空洞的威胁?
崔文柏的身体晃了晃,最后颓然地跌坐回冰冷的地面上,双目失神,嘴里喃喃自语,却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柏儿,住口!”
一直沉默不语的崔玄,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干涩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强行压制住了儿子的崩溃。
崔玄缓缓地从太师椅上站起身,他努力挺直了那因为震惊和绝望而有些佝偻的背脊。
活了一辈子,他深知在什么时候该保持最后的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