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闹过后,郑闲把郑安叫进了后院的账房。
“东家,您找我?”
郑安拘谨地站在门口,刚才的兴奋劲还没完全褪去。
“坐。”
郑闲指了指对面的椅子,亲自给他倒了杯茶,“今天,你做得很好。崔家的人冲进来时,你是第一个挡在我身前的。”
郑安的脸“刷”地一下红了,挠着头嘿嘿傻笑:“俺……俺就是觉得,东家待我们好,不能让人欺负了去。”
“嗯。”
郑闲点了点头,眼神却变得深邃起来,“但是,光靠‘觉得’是不够的。郑安,你认为我们今天,是赢了吗?”
郑安一愣,不假思索地答道:“当然赢了!崔家的人灰溜溜地跑了,连宫里的公公和国公爷都站在我们这边!”
“是啊,他们都站在我们这边。”
郑闲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今天来的不是李公公,不是两位国公的管事,而是禁军直接来查封店铺呢?如果陛下觉得我们没有价值了呢?如果程国公觉得我们这颗棋子,不值得他为了得罪崔家呢?”
一连串的“如果”,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郑安的头上。
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我们……就像是站在悬崖边上!”
郑闲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一样敲在郑安的心上,“风往哪边吹,我们就可能往哪边倒。自己的命,不能攥在别人手里。”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郑安的声音都带上了一丝颤抖。
郑闲伸出三根手指:“三件事。第一,招人。要招些孔武有力的护院,不是来看门的,是能打的,能拼命的。我们的身家性命,得有自己人来护着。”
“第二,换地方,这家店铺终究还是太小,地方也偏僻了些,想要做大做强,必须换更大的店铺,更繁华的地段!”
“第三,”郑闲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厉芒,“把今天送上门来的钱,变成更多的钱,变成人,变成我们自己的势力!”
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伙计满脸通红地冲了进来,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东……东家!宫里和两位国公府都派人来了!送……送钱来了!”
郑闲和郑安对视一眼,快步走了出去。
只见店铺门口,停着三辆马车。
李公公身边的小太监笑眯眯地递上一张票据,是内帑直接划拨的一千贯金。
而卫国公府和卢国公府的管事则更直接,带来了几口沉甸甸的大箱子,一打开,里面全是码得整整齐齐的银饼和铜钱,晃得人眼晕。
送钱的人客气几句便走了,留下满屋的金银和一群目瞪口呆的伙计。
郑闲站在那堆积如山的财富面前,脸上一片平静,但眼底深处,却有火焰在跳动。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郑安身上。
“郑安,我记得你进入郑家庄之前,应该是叫高顺吧?”
郑安点点头,神情微微有些慌张。
他不知道东家为何忽然提起这些。
难道是要赶自己走?
他顿时荒了神,连连说道,“东家,郑安对东家一片忠心,求东家不要赶我走!”
这么好的工作,这么好的东家。
他不想离开。
郑闲摆摆手,微微笑道,“想什么呢,我怎么可能赶你走!“
说着,他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没记错的话,你们高家也算是名门望族,不过后来有些没落了,你本家有个堂弟,叫高侃,据说能赤手空拳打死一头野猪,就是性子太犟,在县里得罪了豪强,日子过得很苦?”
郑安猛地抬起头,心脏狂跳起来,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东家,您是想……”
“给他五千贯钱,让他回老家一趟。”
郑闲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断,“告诉他,让他把乡里那些像他一样,有本事、讲义气,却被欺压得活不下去的汉子,全都给我带到长安来!”
“我郑闲,不问出身,不管过往。只要他们敢来,我就敢用!”
“我给他们饱饭吃,给他们新衣穿,给他们一个,堂堂正正活下去的前程!”
郑闲的话,让郑安猛地一震。
他那双常年因劳作而显得有些浑浊的眼睛,此刻竟迅速被一层血色覆盖,通红一片。
就像郑闲说的那样,他们高家,曾经也是渤海郡的名门望族!
虽然比不上五姓七望那般显赫,却也是出过几代郡守的诗书传家之户。
只是时运不济,到了他爷爷那一辈,家道中落,这才流落到了郑家庄外,成了佃户。
而他的堂弟高侃,更是整个高家的希望。
那小子天生神力,读书不成,却练就了一身好武艺,为人更是义薄云天。
也正是因为这副性子,为了替乡邻出头,得罪了县里的豪强张家,被逼得家破人亡,整个高家都不得不背井离乡,四散求生。
原本他听郑闲忽然提起堂弟高侃,还以为是自己收钱的事犯了东家的忌讳,东家这是怕惹上麻烦,要寻个由头赶自己走。
那一瞬间,他心中是何等的惶恐与绝望。
可现在看来,自己终究是把东家想得太小了。
是啊……一个连五姓七望都不放在眼里,敢当着整个郑氏宗族的面,把他们脸皮撕下来踩在脚下的人,又怎么会怕了区区一个县里的土豪劣绅?
郑安心中那颗沉寂了多年的心脏,此刻如同被投入了一颗火石,轰然燃烧起来。
他敏锐地感觉到,这是一个机会,一个他们高家摆脱泥沼,重新屹立于阳光之下的机会!
他自小性子懦弱,习惯了逆来顺受,这辈子最大的指望,不过是安稳度日。
指望他来重振家声,无异于痴人说梦。
可他那个犟驴一样的堂弟高侃不一样!
他是一头不肯低头的猛虎,是一块宁折不弯的钢铁!
整个高家能不能再次崛起,靠他自然是没有希望的,但是,如果自家堂弟能入了东家的眼,那绝对是千载难逢的登天之梯!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再也按捺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