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鹫宫的夜来得比山下早,暮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缓缓盖住缥缈峰顶的宫阙。王宝宝刚哄睡了抱着玉玲珑念叨“梦见小兔子”的丫丫,就见苏星河提着一盏琉璃灯,站在寝殿外的回廊下,神色有些凝重。
“王少侠,”苏星河见他出来,拱手道,“掌门他……又出状况了。”
王宝宝心中了然。自无崖子将毕生功力传给虚竹后,这位新掌门就没安生过。一身浑厚内力在他体内左冲右撞,偏偏他性子纯善,总想着“不可伤人”,硬生生憋着不用,反倒让内力越发躁乱,白日里在演武场练拳,一拳下去竟震碎了半块青石板,吓得他当场坐地念经,额头冒的汗能浇透僧袍。
“带我去看看。”王宝宝跟着苏星河穿过玉石长廊,远远就听见观星台上传来压抑的喘息声,夹杂着断断续续的“阿弥陀佛”。
推开门,就见虚竹盘膝坐在地上,脸色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双手死死按在丹田处,周身的气流乱得像被搅翻的池水——那是内力不受控制的迹象。他见王宝宝进来,急得声音都发颤:“王……王少侠,它又不听话了……再这样下去,我怕会伤及宫中人……”
“别运功,放松。”王宝宝快步上前,指尖搭在他手腕脉门上。一股磅礴却杂乱的内力顺着指尖涌来,像脱缰的野马四处冲撞,虚竹的经脉虽被无崖子的功力拓宽,却因他刻意压制,反而处处淤塞,再这么下去,不出三日必经脉爆裂。
“你太执着于‘守’了。”王宝宝收回手,缓缓道,“内力如流水,堵不如疏。你总想着‘不可动用’,反倒把它逼成了洪水。”
虚竹苦着脸:“可这些功力并非我自身修来,用之有愧……”
“那你可知,无崖子前辈为何传功给你?”王宝宝在他对面坐下,目光平静,“他要的不是一个守着功力不敢用的木偶,而是能以这力量行侠仗义的传人。你若因‘愧疚’而废了这身功夫,才是真的辜负了他。”
虚竹愣住了,喃喃道:“行侠仗义……”
“你且试试,”王宝宝抬手,指尖凝聚起一缕《虚无万象经》的内力,温和却坚定地探入虚竹体内,“跟着我的气感走,别抗拒,也别刻意引导,就当它是山间的风,自在流转。”
那缕内力像涓涓细流,在虚竹体内缓缓游走,所过之处,那些躁动的内力竟奇迹般地平静了些许。虚竹睁大眼睛,感受着那股温和的力量如何避开淤塞之处,从另一条经脉绕过去,再慢慢牵引着乱流跟上。
“这……这是……”
“这是《静心诀》,”王宝宝轻声道,“是我早年带着妹妹赶路时,为了在颠簸中稳住心神创的,算不上什么高深武学,却能让人在乱中取静,找到气感的本源。”
他一边引导,一边念诵口诀:“心若明镜,不惹尘埃;气如游丝,随遇而安……观呼吸,忘得失,知来处,明去处……”
口诀简单直白,没有花哨的辞藻,却像带着某种魔力。虚竹跟着默念,渐渐闭上了眼睛,脸上的潮红慢慢褪去,喘息也平稳下来。他不再刻意压制内力,而是学着王宝宝的样子,让那股温和的气感带着乱流在经脉中游走,遇到阻塞便绕开,遇到开阔处便稍作停留,竟真的找到了几分“自在”的感觉。
一个时辰后,虚竹缓缓睁开眼,虽然还有些疲惫,眼神却清明了许多。他活动了一下手指,惊喜地发现,体内的内力虽依旧浑厚,却不再像之前那般狂躁,仿佛被驯服的野马,虽有力量,却愿意听人指引。
“多谢王少侠!”虚竹站起身,对着王宝宝深深一揖,态度比之前恭敬了十倍,“若非你指点,我恐怕……”
“这《静心诀》你且记下,”王宝宝摆摆手,“每日清晨打坐时练半个时辰,不出一月,必能掌控体内功力。”他顿了顿,看着虚竹依旧带着迷茫的眼睛,忽然道,“你若信得过我,便拜我为师,我传你如何将这身功力化为己用,如何以‘侠义之心’驾驭它,如何……在佛与侠之间,找到自己的路。”
虚竹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他从未想过,王宝宝会提出收他为徒。眼前这人年纪虽轻,武学见识却远超于他,更难得的是那份通透——既懂武学的精妙,又懂人心的挣扎。
“弟子……弟子拜见师父!”虚竹没有丝毫犹豫,“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他虽入了逍遥派,心中却始终记挂着少林的教诲,王宝宝的话,恰恰解开了他心中最大的结。
王宝宝扶起他,从怀中取出一本手抄的册子:“这是《静心诀》的全本,后面附了我对内力疏导的心得,你好生研习。明日起,每日卯时来观星台,我教你如何将逍遥派的功夫与你的心性相融。”
“是,师父!”虚竹捧着册子,手指都在微微颤抖,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释然的笑。
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丫丫揉着眼睛站在门口,小脸上还带着睡意,脖子上的玉玲珑在灯光下闪着微光:“哥哥……我听见你说话了……”
“吵醒你了?”王宝宝走过去抱起她,“外面凉,怎么不多睡会儿?”
丫丫往他怀里缩了缩,小手指着虚竹,迷迷糊糊道:“是那个和尚哥哥吗?他不难受了?”下午她去送点心时,亲眼看见虚竹疼得满头大汗,还偷偷把自己的玉玲珑塞到他手里,说“这个能让你舒服点”。
虚竹看着丫丫胸前的玉玲珑,想起下午那丝淡淡的凉意如何让他稍稍平复,心中一暖,柔声道:“多谢丫丫小施主,哥哥不难受了。”
“那就好。”丫丫打了个哈欠,把脸埋在王宝宝颈窝里,“哥哥,我困……”
王宝宝抱着妹妹,对虚竹道:“你也早些休息,明日卯时别迟到。”
“弟子谨记。”
抱着丫丫回寝殿的路上,小家伙已经睡得香甜,呼吸轻轻拂过他的脖颈,带着莲子羹的清甜。王宝宝低头看了看怀中小小的身影,又想起观星台上虚竹那释然的笑容,忽然觉得,这灵鹫宫的夜,似乎也没那么清冷了。
他收徒,并非为了逍遥派的权势,也不是贪图虚竹的天赋,只是见这和尚纯善却迷茫,像极了当年带着妹妹走投无路的自己。或许,传他《静心诀》,教他掌控力量,也是在给自己的心,寻一条更宽的路。
夜风穿过回廊,吹动了丫丫鬓边的碎发,也吹动了观星台上那本摊开的《静心诀》,纸页翻动的声音,像极了远方传来的、安稳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