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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夜半琴声,幽魂泣诉

“鬼手张三”这四个字,犹如一道来自九幽地狱的诅咒,让人不寒而栗。它们就像一根无形的、淬满了剧毒的冰锥,在裴府上空盘旋着,久久不散。

这根冰锥在裴府上空盘旋了整整三日,仿佛在寻找着最佳的时机,将它那致命的毒素注入每个人的心中。终于,在第三日的夜晚,它像一头饥饿的猛兽,猛地扑向了毫无防备的裴府众人。

那一夜,月光如水,却透着丝丝寒意。整个裴府都被一片诡异的寂静所笼罩,没有一丝风,连树叶都仿佛被定住了一般,不再摇曳。然而,就在这看似平静的表象下,一股无形的恐惧却在每个人的心中蔓延开来。

当那根冰锥狠狠地扎进每个人的心尖时,那种刺痛感如同千万只蚂蚁在啃噬着他们的灵魂。人们突然感到呼吸困难,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他们的咽喉,让他们无法喘息。空气变得异常粘稠,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吸入一团沉重的铅块,让人感到胸口发闷。

那一夜之后,整座裴府都陷入了一种极度的恐慌之中。人们的脸上失去了往日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忧虑和恐惧。他们走路时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会踩到那根隐藏在黑暗中的冰锥。

白日里,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洒在庭院之中,仿佛它是一位恪尽职守的忠诚守卫者,将那金色的光辉均匀地洒落在每一个角落。庭院里的那些奇花异草,经过主人的精心栽培,此刻正迎着微风轻轻摇曳,展示出它们婀娜多姿的身姿。牡丹、芍药、海棠等各种花卉争奇斗艳,绽放出绚烂多彩的花朵,给这庭院增添了一抹亮丽的色彩。

然而,就在这看似生机勃勃的景象背后,却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氛围。仆人们在回廊和庭院之间匆匆穿梭,他们的脚步声被刻意放得极轻,仿佛生怕惊醒了某种潜伏在暗处的神秘存在。他们之间的交谈也仅限于必要的、压低了嗓音的只言片语,仿佛多说一句话都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当他们的目光交汇时,彼此都能从对方瞳孔的倒影中看到自己那张写满惊恐的脸。

这些仆人们就像一群被鹰隼盯上的兔子,他们的耳朵高高竖起,时刻保持着警觉,神经紧绷得如同满弓之弦,稍有风吹草动便会如惊弓之鸟般四散奔逃。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裴府,如今却宛如一座华丽的、死寂的牢笼,让人感到压抑和恐惧。

作为一家之主,裴文卿的脸上,更是笼罩着一层厚厚的阴云。他不再是那个从容儒雅、谈笑风生的术士大家,而是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雄狮,眼神中燃烧着焦虑与决绝的火焰。他不能坐以待毙,更不能让府中上下百余口人,都成为那个邪道屠刀下的亡魂。

在这三日里,裴文卿仿佛与世隔绝一般,将自己紧紧地锁在了府邸最深处的密室之中。这个密室,对于他来说,不仅仅是一个封闭的空间,更是他毕生所学和珍藏的宝库。

一进入密室,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四壁的紫檀木书架。这些书架不仅材质珍贵,而且设计精巧,每一层都摆满了各种书籍。然而,这些书籍并非普通的经史子集,而是无数珍稀的道法典籍和孤本秘卷。

这些道法典籍涵盖了各个领域,从道藏之首的《云笈七签》到汉代方术集大成之作《淮南万毕术》,从茅山派镇派之宝《上清大洞真经》到奇门遁甲的终极奥义《烟波钓叟歌》,每一本都代表着道家文化的精髓和智慧。它们或古朴典雅,或装帧精美,或字迹斑驳,或书页泛黄,但无一不是裴文卿的心头好。

这些书籍在书架上整齐地排列着,犹如一座知识的宝库,等待着裴文卿去探索和发掘。在这个密室里,时间似乎都变得缓慢了起来,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和裴文卿专注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种独特的宁静氛围。

他枯坐在一盏青灯之下,双眼布满血丝,手指因过度翻阅而微微颤抖。他逐字逐句地研读,试图从这些先贤的智慧中,寻找到一丝一毫能够克制“鬼手张三”的法门。然而,越是深入,他的心就越是沉入谷底。典籍中对“画道邪术”的记载少之又少,偶有提及,也多是语焉不详,只言其能“摄魂夺魄,囚神于画”,却无任何破解之法。这“鬼手张三”的邪术,显然已经超出了正统道法的范畴,是一种更为古老、更为阴毒的禁忌之术。

“不行,不能再等了!”裴文卿猛地将手中的古籍合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在寂静的密室中回荡。他知道,被动地寻找破解之法,无异于守株待兔。他必须主动出击,至少,要先建立起一道足以自保的屏障。

一个大胆而决绝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他站起身,走到密室中央,咬破指尖,以血为引,在地面上绘制出一幅繁复无比的阵图。那是他年轻时在一处上古遗迹中偶然所得的阵法——金刚伏魔阵”。此阵霸道绝伦,以自身修为为薪柴,引动天地正气,可万邪不侵。但代价也极为惨重,每启动一次,便会消耗施阵者十年苦修的功力。

对于已经年过半百的裴文卿而言,十年功力,几乎是他的半条命。

但他没有丝毫犹豫。为了裴府,为了告天那个孩子,他别无选择。

他走出密室,召集了所有家丁,下达了一连串斩钉截铁的命令。不到一个时辰,三十六枚在雷雨之夜被天雷劈中、百年以上的桃木核心——雷击桃木钉,被送到了他的面前。这些桃木钉通体焦黑,却蕴含着至刚至阳的雷霆之力,是克制阴邪之物的无上宝物。

紧接着,上好的朱砂、雄黄、以及一只雄鸡的鸡冠血,也被一一备齐。

月圆之夜,子时一到。

裴文卿身着一件古朴的黑色道袍,手持一柄寒光闪闪的桃木剑,站在裴府正院的中央。他面色凝重,口中念念有词,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震得空气嗡嗡作响。他将三十六枚雷击桃木钉,按照特定的方位,狠狠地钉入裴府四周的地基之中。每钉入一枚,他口中便喷出一口精血,落在桃木钉上。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雷部诸将,听我号令!伏魔诛邪,正道长存!”

随着他一声暴喝,他将朱砂、雄黄、鸡血混合而成的墨汁,倒入砚台,亲自提笔,在一张张黄色的符纸上,飞快地绘制着上百道符咒。这些符咒,有的是“敕令符”,有的是“五雷符”,有的是“镇魂符”,每一道都蕴含着他磅礴的法力。

当最后一道符咒绘制完成,裴文卿的脸色已经苍白如纸,身体微微摇晃,显然是脱力到了极点。他强撑着精神,将上百道符咒贴在裴府的各个门楣、窗棂之上。

“起!”

他最后一声断喝,将桃木剑猛地插入院中的八卦阵眼。

刹那间,异变陡生!

只见那三十六枚雷击桃木钉同时亮起刺目的金光,金光如丝线般连接,形成一张巨大的、笼罩整座裴府的金色光网。光网上,上百道符咒的虚影流转,发出阵阵梵音般的嗡鸣。一股浩然、正气、磅礴的威压,以裴府为中心,轰然扩散开来!

府内,原本因为阴气而显得有些黯淡的灵气,瞬间被净化、提纯,变得精纯无比。府外,那些在暗处窥伺、被“鬼手张三”诅咒吸引而来的孤魂野鬼,在这股浩然正气面前,如同冰雪遇到了烈阳,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被直接照得魂飞魄散,化为青烟。

金刚伏魔阵”,成!

阵法启动,府内金光流转,灵气涌动,形成了一层肉眼可见的淡金色光晕,将整座裴府笼罩其中,宛如一座神圣的堡垒。仆人们感受到这股温暖而强大的力量,心中稍定,恐慌的情绪被压下去几分。

然而,当所有人都以为可以高枕无忧时,刘告天的心境,却异常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冷静到了极点。

他站在自己房间的窗前,望着院中那层淡金色的光晕,眼神中没有丝毫欣喜,反而是一片深邃的思索。他深知,再坚固的防御,也终究是被动挨打。这道“金刚伏魔阵”,或许能挡住那些被吸引而来的魑魅魍魉,但未必能真正困住那个连裴文卿都忌惮三分、敢放出如此狠话的邪道高人。

真正的强者,从不畏惧黑暗,因为他们本身就是光。

告天明白,想要战胜“鬼手张三”,靠的不是铜墙铁壁的防御,而是洞悉其本质,找到其弱点的智慧。他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知识的海洋中。裴文卿的书房,几乎成了他的第二个家。

那间宽敞明亮、散发着淡淡墨香与檀香的书房,四壁都是顶天立地的红木书架,上面密密麻麻地陈列着成千上万卷古籍。从经史子集到野史秘闻,从诗词歌赋到医卜星相,包罗万象,应有尽有。告天如饥似渴地阅读着,他不再局限于道法玄术,而是广泛涉猎,试图从浩如烟海的典籍中,找到一丝一毫与“鬼手张三”相关的线索。

他相信,任何强大的存在,都不可能是凭空出现的。它必然有其历史,有其根源,有其弱点。就像一棵参天大树,无论枝叶多么繁茂,只要能找到它的根,并斩断它,它便会轰然倒塌。

这一夜,是裴文卿布下大阵后的第三夜。

月色惨白,如同一层薄霜,冷冷地铺满大地。天空中不见星辰,只有一轮孤月,高悬天际,散发着清冷而孤寂的光辉,仿佛是苍穹一只冷漠的眼睛,注视着人间的悲欢离合。万籁俱寂,连平日里最聒噪的秋虫,也仿佛感受到了某种不祥的气息,停止了最后的悲鸣。整个世界,都陷入了一种死一般的沉寂之中。

告天正坐在书房的紫檀木书案前,借着摇曳的烛光,专注地研读着一本泛黄的《搜神记》。书页已经脆弱不堪,散发着淡淡的霉味和檀香。他的目光,停留在关于“魂魄寄物”的记载上。

书上说:“人之魂魄,本寄于肉身。然有术士,能以秘法,将生魂拘于器物之中,或画,或木,或石。魂魄失其所依,便为物所制,永世不得超脱。此法阴毒,有伤天和,为天道所不容。”

这段文字,让告天的心猛地一沉。他想起了那幅被自己毁掉的《夜宴图》,想起了那些被困在画中,面目扭曲、痛苦哀嚎的魂魄。“鬼手张三”所用的,难道就是这种阴毒的“魂魄寄物”之术?如果真是如此,那他不仅仅是在作恶,更是在构建一个以魂魄为基石的、恐怖的体系。他或许在收集着什么,酝酿着某个惊天动地的阴谋。

就在他沉思之际,一阵极其幽怨、断断续续的琴声,毫无征兆地,从后山竹林的方向传来。

那琴声,如泣如诉,如怨如慕。每一个音符,都仿佛带着无尽的悲伤与思念,穿透了厚重的墙壁,绕过了裴文卿布下的金刚伏魔阵,直抵人的灵魂深处。它不像是在弹奏一首曲子,更像是一个被遗弃在荒野中的孤魂,在用尽全身的力气,向这个世界发出最绝望的哭喊。琴声的旋律,告天有些熟悉,仿佛在哪里听过,却又想不起来。它像一根细细的丝线,轻轻地、却又无比执着地,拨动着他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那根弦。

告天的心,瞬间被这琴声攫住了。他猛地抬起头,望向窗外。窗外,月光如水,竹林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与那幽怨的琴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凄美而又诡异的画面。

他下意识地站起身,想要循着琴声一探究竟。可就在他起身的瞬间,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那不是物理上的寒冷,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冷。他猛地回头,只见书房的门,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推开了一条缝。

一个身着白色古装的女子,正静静地站在门口。

她身姿婀娜,体态轻盈,仿佛一朵不食人间烟火的空谷幽兰。她的长发如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未施粉黛的容颜,却美得令人心惊。那是一种超越了世俗的美,清冷、高贵,却又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哀愁。她的肌肤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质感,仿佛是上好的羊脂白玉,却又缺少了生命的温度,触之即碎。

她的眼神,是告天从未见过的。那双本该清澈如水的眼眸,此刻却空洞得可怕,里面没有焦点,没有神采,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化不开的悲伤。那悲伤是如此的浓烈,如此的沉重,仿佛凝聚了她一生的苦难与思念,足以让任何铁石心肠的人为之动容。

她是谁?是人是鬼?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为何能穿过金刚伏魔阵?

一连串的疑问在告天的脑海中闪过,但他却没有感到丝毫的恐惧。相反,当他看到那女子眼中那无尽的悲伤时,他的心,竟然没来由地一阵刺痛。那是一种感同身受的痛,仿佛他也能体会到那份跨越了生死的思念与绝望。

那女子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然后,缓缓地抬起手,指向后山竹林的方向。她的动作很慢,很轻,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每一个关节的移动,都带着一种非人的僵硬与迟滞。

告天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心中豁然开朗。那琴声,正是从那里传来的。

他想开口询问,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而那白衣女子,在做出这个指引的动作后,身影便开始变得模糊,如同一缕青烟,在月光下缓缓消散。最终,她化作一缕淡淡的、如同兰花般的幽香,消失在空气中,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书房内,只剩下告天一人,和那依旧在夜风中回荡的、幽怨的琴声。

他定了定神,立刻转身冲出书房,直奔裴文卿的卧房。

“文卿叔!文卿叔!”告天用力地敲着门,声音中带着一丝急切。

片刻后,门开了。裴文卿穿着一身白色的中衣,脸上带着一丝倦意,但眼神却依旧锐利。显然,布下大阵后的这几日,他一直在调息恢复损耗的功力。“告天,出什么事了?这么晚了,你怎么……”他看到告天焦急的神色,心中一紧。

“文卿叔,你刚才有没有听到琴声?后山传来的琴声!”告天迫不及待地问道。

裴文卿闻言,脸色微微一变,他侧耳倾听片刻,眉头紧锁地摇了摇头:“没有。我什么都没听到。告天,你是不是最近太累了,出现了幻听?”金刚伏魔阵有隔绝内外、屏蔽杂音之效,寻常声响根本传不进来。

“不!我没有幻听!”告天坚定地说,“那琴声很真实,很悲伤。而且,我还看到了一个女人,一个穿白衣服的女人,她就站在我书房门口,给我指了路!”

“白衣女子?”裴文卿的瞳孔骤然一缩,他一把抓住告天的手臂,力道之大,让告天感到了疼痛,“你快说,那女子长什么样子?”

告天将刚才看到的一切,从女子的容貌、身姿、眼神,到她那空洞悲伤的气质,再到她指路后化作幽香消失的细节,都详细地描述了一遍。

听完告天的描述,裴文卿的脸色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地、带着一丝深深的叹息说道:“如果我没猜错,你遇到的,应该是惜梅子。”

“惜梅子?”告天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是啊,一个可怜人。”裴文卿示意告天坐下,然后亲自为他倒了一杯热茶,那氤氲的热气,仿佛要冲淡这沉重的话题。他坐回椅子上,目光变得悠远,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缓缓地讲述起了一段尘封了二十年的往事。

“二十年前,我还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术士,一心想着云游四方,降妖除魔,匡扶正义。有一次,我路过一个名为清河镇的地方,听闻镇上有一户姓惜的大户人家,家中闹鬼,闹得人心惶惶,连镇上的道士和尚都束手无策。我本着除魔卫道的心思,便主动上门拜访。”

“惜家老爷惜福山,是个儒雅的商人,待人接物都十分和善。他告诉裴文卿,家中闹鬼,是从他女儿过世后开始的。惜梅子是镇上有名的才女,不仅容貌出众,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弹得一手好琴。她嫁入王家后,与丈夫王允硕恩爱有加,举案齐眉,是镇上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在惜梅子怀有身孕,即临临盆之际,王允硕在一次外出经商的途中,遭遇山匪,不幸身亡。噩耗传来,惜梅子悲痛欲绝,动了胎气,最终在生下孩子后,因气血攻心,撒手人寰。”

“惜梅子死后,惜家便开始怪事连连。每到夜深人静之时,惜梅子生前居住的‘兰馨阁’里,就会传出她生前最爱弹奏的那首《幽兰》的琴声。琴声幽怨,闻者无不落泪。家中仆人还曾看到过惜梅子的鬼魂在兰馨阁内徘徊,面容哀戚,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惜福山请了许多道士和尚来做法,但都无济于事。那鬼魂似乎并无恶意,只是执着地弹着琴,不肯离去。”

裴文卿说到这里,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仿佛在平复内心的波澜。“我当时年轻气盛,不信这个邪。我在惜家住了下来,决定亲自会一会这个痴情女鬼。”

“那一夜,月色如水,与今夜一般无二。我手持桃木剑,身披八卦道袍,独自一人来到了兰馨阁。果然,刚一靠近,那幽怨的琴声便清晰地传入了我的耳中。我推门而入,只见屋内空无一人,只有一架古琴,正静静地摆在窗前,琴弦却在无人弹奏的情况下,自行震动,发出凄美的乐章。”

“而在古琴旁,一个身穿白色罗裙的女子身影,若隐若现。她背对着我,身形婀娜,长发披肩,正是惜梅子的鬼魂。”

裴文卿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有当年的自负,也有后来的震撼。“我立刻掐诀念咒,想要将其超度。然而,当我看到那女鬼缓缓转过身来时,我却愣住了。”

“那女鬼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凶戾之气,只有无尽的悲伤与思念。她的目光,没有落在我身上,而是越过我,望向了门外,仿佛在期盼着什么人的归来。”

“她开口了,声音轻得像风一样:‘允硕……你回来了吗?我们的孩子……他还好吗?’”

“那一瞬间,我所有的法术,都施展不出来了。我看到的,不是一个需要被降服的恶鬼,而是一个因为思念丈夫和孩儿,而魂魄不散的可怜母亲。”

裴文卿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收起了桃木剑,放柔了语气,问道:‘惜夫人,你为何不肯离去?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惜梅子的鬼魂仿佛这才注意到我的存在,她空洞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迷茫。她看着我,喃喃地说道:‘孩子……我的孩子……我要看着他长大……我要教他弹琴……教他识字……允硕答应过我,要陪我们一起听他叫第一声‘爹娘’……他不能食言……’”

“我的心,被深深地触动了。我明白了,惜梅子之所以魂魄不散,不是因为怨念,而是因为母爱。这份爱,是如此的深沉,如此的执着,以至于超越了生死的界限。”

“我叹了口气,柔声说道:‘惜夫人,人死不能复生。王公子他……已经回不来了。但你的孩子还活着,他需要你以另一种方式去守护他。你这样执着地留在人间,只会让他被阴气所侵,影响他的阳寿。你忍心看到他因为你,而一生多病多灾吗?’”

“惜梅子的鬼魂剧烈地颤抖起来,她脸上的悲伤更浓了。‘不……不会的……我只是想看看他……我只是想陪着他……’”

裴文卿的语气变得沉重起来:“我知道,单纯的劝说已经没有用了。我必须找到问题的根源。我开始调查惜梅子的死因,以及她孩子的下落。”

“经过一番明察暗访,我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惜梅子的死,并非完全是意外。她的死,与一个当时在清河镇活动的邪道术士有关。那个术士,人称‘鬼手张三’。”

听到这个名字,告天的身体猛地一震。

裴文卿看在眼里,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鬼手张三’精于画道,他的一幅画,能摄人心魄,更能囚人魂魄。他觊觎惜家的财富,更垂涎惜梅子的美貌。他曾想用妖法控制王福山,但被王福山撞破。王福山为人正直,自然不会放过他,于是他便设计害死了王允硕。”

“在丈夫死后,悲痛欲绝,魂魄涣散,给了‘鬼手张三’可乘之机。他趁惜梅子生产之际,魂魄最虚弱的时候,用邪术抽走了她的一缕本命魂魄,封印在一幅画中。这缕本命魂魄,承载着惜梅子最深的执念——对孩子的爱。所以,即便她的肉身已死,但她的魂魄,却因为这份执念,而被强行留在了人间,无法投胎转世。”

“而惜梅子刚出生的孩子,也因为失去了母亲的庇护,天生体弱,被阴气缠身。王福山为了保住孙儿的性命,在他满月那天,请了一位高僧,为他开光加持,并偷偷地将他送到了远方的亲戚家抚养,对外则宣称孩子也夭折了。他这么做,一是为了保护孩子,免受‘鬼手张三’的再次加害;二来,也是希望惜梅子以为孩子已死,能够断了念想,早日安息。”

“可惜,他低估了母爱的力量。惜梅子的魂魄,感受到了孩子的气息还在这个世界上,她无论如何也不肯离去。她被困在了裴府后山的这片竹林里,因为当年惜家将她的遗体,就安葬在这里。她无法离开竹林太远,只能在每一个月圆之夜,用她最熟悉的琴声,来抒发她对孩子的思念,呼唤着那个她从未能好好看上一眼的孩儿。”

裴文卿查清了这一切后,心中充满了对“鬼手张三”的愤恨,以及对惜梅子母子的同情。他想帮惜梅子,但当时的他,道行尚浅,根本不是“鬼手张三”的对手。他强行破除“鬼手张三”的封印,不仅救不了惜梅子,反而会让她仅剩的魂魄也灰飞烟灭。

无奈之下,他只能选择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他再次找到惜梅子的鬼魂,将孩子的下落告诉了她。他告诉她,孩子被送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会健康地长大,让她放心。他劝她放下执念,安心地去投胎,来世,再与孩子续母子情缘。

惜梅子听完,沉默了很久很久。最终,她点了点头,身影渐渐变得透明。在她彻底消失之前,她对裴文卿说了一句话:“多谢仙长告知。我……我安心了。只是,我还有一个心愿。我这一生,最遗憾的,就是没能为我的孩子弹奏一曲。若能有机会,我想……为他弹一次《幽兰》。”

说完,她便化作点点荧光,消散在了竹林深处。

从那以后,惜家再也没有闹过鬼。王福山也在几年后去世,王家渐渐败落。而裴文卿,则将这件事记在了心里,他一直在寻找克制“鬼手张三”的方法,希望能有朝一日,为惜梅子讨回一个公道。

讲完这段往事,裴文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眼中满是感慨。“告天,现在你明白了吗?你刚才遇到的,就是惜梅子的鬼魂。她之所以会现身,会给你指引,是因为她感受到了你身上的特殊气息。你破了‘鬼手张三’的‘画中囚’,与他结下了死仇。而‘鬼手张三’,正是害得她魂魄不散、母子分离的罪魁祸首。她把你,当成了能帮她和孩子报仇的希望。”

告天听得目瞪口呆,他万万没想到,一段看似简单的琴声,背后竟然隐藏着如此一段感人至深、又令人愤慨的往事。他仿佛能看到那个叫惜梅子的女子,在冰冷的兰馨阁里,一遍又一遍地弹着琴,思念着她从未能拥抱过的孩子。那份母爱,穿越了二十年的时光,依旧如此炽热,如此令人心碎。

“文卿叔,那……惜梅子的孩子,现在在哪里?”告天急切地问道。他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他想要找到那个孩子,告诉他,他的母亲,有多么地爱他。

裴文卿摇了摇头:“当年王福山将孩子送走时,极为隐秘,我也是后来才辗转打听到,孩子被送到了京城附近的一户农家,取名叫念生。王念生。但这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如今是人是鬼,是生是死,身在何方,都无从查证。而且,即便找到了他,又能怎样呢?他只是一个普通人,而我们的敌人,是心狠手辣的‘鬼手张三’。把他卷进来,只会让他陷入危险。”

“不,文卿叔,你错了。”告天坚定地看着裴文卿,“他不是普通人,他是惜梅子的儿子!是那个为了他,魂魄不散二十年的母亲的儿子!这份血脉,这份亲情,本身就是一种力量。‘鬼手张三’能囚禁魂魄,但他能囚禁得了这份跨越生死的母爱吗?能囚禁得了这份血浓于水的亲情吗?”

告天的声音,充满了力量与激情。他看着裴文卿,一字一句地说道:“文卿叔,我必须找到他。这不仅是为了对抗‘鬼手张三’,更是为了完成惜梅子的心愿。她等了二十年,就为了能再看她的孩子一眼,能为她的孩子弹奏一曲。我不能让她失望。而且,我相信,王念生,他也有权利知道真相,有权利知道,他有一个多么伟大的母亲!”

裴文卿看着告天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心中百感交集。他从这个年轻人的身上,看到了当年的自己,那份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那份对正义的执着,以及那份深藏于心的、对弱者的同情。

他沉默了许久,最终,缓缓地点了点头。“好吧,告天。我答应你。我们一起,去找王念生。”

他站起身,走到书架前,从一个隐蔽的暗格里,取出了一卷泛黄的地图和一本厚厚的账册。他将地图铺开在桌上,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说道:“这是我当年记录下来的,王念生可能被送往的几个地点之一。这里是京城西边的柳溪村,当年王家在那里有一个远房亲戚。我们可以从这里开始查起。”

他又拿起那本账册,翻到其中一页,递给告天:“这是我这些年搜集的,关于‘鬼手张三’的所有资料。虽然不多,但或许能对你有所帮助。你要记住,此人诡计多端,心狠手辣,行事不择手段。你此行,务必万分小心。一旦察觉到我们,就绝不会坐视不管。你一定要多加小心。记住,你的首要任务,是找到念生,并确保他的安全。至于‘鬼手张三’,不可力敌,只可智取。”

“文卿叔,我明白。”告天郑重地点头,将裴文卿的叮嘱牢牢记在心里。

“还有,”裴文卿顿了顿,压低了声音,神情变得异常严肃,“惜梅子的故事,让我想到了一些古籍上的记载。‘鬼手张三’的‘画中囚’,或许并非只是简单地囚禁魂魄。他可能是在用这些魂魄,布置一个更为恶毒的阵法。你此行,不仅要救人,更要留意任何与‘画’、与‘阵法’相关的线索。这或许是我们彻底铲除他的关键。”

告天心中一凛,他再次想起了《搜神记》中“魂魄寄物”的记载。看来,“鬼手张三”的阴谋,远比他想象的要深远和可怕。

他向裴文卿深深一揖:“文卿叔,多谢指点。我告天,定不辱命!”

说完,他转身大步走出房间,开始收拾行装。他的心中,既有对未知的忐忑,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使命感。他不再仅仅是为了自己,为了裴府,而是为了一个沉睡了二十年的母亲的冤魂,为了一个或许正在苦难中挣扎的、素未谋面的兄弟。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告天便已经收拾妥当。他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黑色劲装,背上了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腰间挂着一个装满了符咒和丹药的乾坤袋。他站在裴府的大门口,回头望了一眼这座住了数日的府邸,又望了一眼后山那片幽深的竹林。

晨光熹微,薄雾缭绕,竹林在晨光中显得格外静谧而美丽。告天仿佛能看到,在那片竹林深处,有一个白衣女子,正静静地站在那里,用她那双充满了悲伤与期盼的眼睛,默默地注视着他,为他送行。

他深吸一口气,翻身上马。马儿发出一声清脆的嘶鸣,前蹄高高扬起。

告天用力一夹马腹,骏马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出了裴府的大门,向着东方,向着京城的柳溪村,疾驰而去。

一场新的征程,就此拉开序幕。

而在千里之外,一座隐藏在深山老林中的、阴森诡异的画坊里,一个身穿黑色长袍,面容枯槁,手指却异常修长灵活的老者,正站在一幅巨大的、尚未完成的画卷前。

他,就是“鬼手张三”。

他手中拿着一支用婴儿头发做成的画笔,蘸着一种暗红色的、散发着浓郁血腥味的颜料,在画卷上勾勒着。随着他的笔尖移动,画卷上,一个个扭曲的人形渐渐浮现,他们的脸上,充满了痛苦与绝望。那不是颜料,而是凝固的怨气与精血。

突然,他停下了笔,抬起头,他那双浑浊的眼睛,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正在路上的刘告天。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狰狞而残忍的笑容。

“刘告天……裴文卿……还有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念生……”他发出一阵沙哑而刺耳的笑声,“很好,很好……都聚到一起来了。省得我一个个去找。就让我用你们的魂魄,来为我这幅‘万魂归宗图’,添上最精彩的一笔吧!”

他挥了挥手,画坊的四周,立刻浮现出无数个半透明的、形态各异的鬼影。它们发出阵阵凄厉的嚎叫,充满了对告天的怨恨与杀意。这些,都是他过往“作品”中的“素材”。

一场更大的、更为致命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而刘告天,正独自一人,义无反顾地,冲向了风暴的中心。

话说刘告天与母亲苏湘雅的命运与惜梅子母子又何其相同呢?一个是被婆婆家生娃活活一尸两命;一个是被邪道士张三抽魂魄而死,苏湘雅至今只能当个鬼仙子,修炼鬼仙法术。…

【感谢大家送的礼物,感谢催更,现在流量不好,全靠大家的喜欢,让我有动力写下去,呜呜...】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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