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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地脉孕新生,凡心映佛光

镇煞殿内,一片静谧,没有丝毫声音,只有那令人窒息的死寂。然而,这死寂并非绝对的沉寂,它蕴含着一种无法用言语描述的祥和氛围。

空气中的寒冷与煞气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宛如雨后初晴般的清新和宁静。这种感觉就像是大自然在经历了一场暴风雨后,终于迎来了平静与安宁,让人心情愉悦,仿佛所有的烦恼都被洗涤一空。

大殿中央,那柄无锋的镇煞剑笔直地插入地脉节点,剑身不再像以前那样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而是内敛着一层温润如玉的琉璃色光晕。这光晕如同呼吸一般,微微明灭,给人一种生命的感觉。

剑柄处,那朵微小的金色莲华印记正缓缓旋转着,洒下点点柔和的光尘。这些光尘如同夜空中的繁星,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仿佛是整个封印阵法跳动的心脏,为这片死寂的空间带来了一丝生机与活力。

林芷薇在钟隐的催促下,最后看了一眼那柄承载着姐姐灵魂与意志的剑,含着热泪,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这座深埋地底的大殿。她知道,她肩负的不仅是返回宗门的任务,更是一份沉甸甸的传承与见证。

钟隐老道长并未立刻离去。他强撑着伤体,以残余的微末法力,仔细检查了辅枢封印的运转。确认那琉璃色的光网深深扎根于地脉,与主枢残存的阵法力量形成了新的、更为牢固的平衡后,他才长长舒了口气。他对着镇煞剑再次深深一拜,苍老的脸上满是敬畏与感激。

“菩萨舍身,泽被苍生。此恩此德,我清净宗……不,此界众生,永世不忘。”

随着林芷薇与钟隐的离去,镇煞殿彻底陷入了永恒的静谧。时间在这里仿佛失去了意义,只有那朵小小的金莲印记,在无声地诉说着曾经的壮烈与慈悲。

然而,苏湘雅的意识,并未随着肉身的消散而湮灭。

她的神魂核心,与那十二品功德金莲的本源,一同融入了镇煞剑,成为了这辅枢封印的“阵灵”。她的感知并未局限于这方寸之地,而是沿着地脉清气的流转,如同水银泻地般,悄然蔓延开来。

她“看”到了林芷薇和钟隐安全离开地底,回到了那片饱经煞气摧残的山林。她“听”到了远处侥幸存活的鸟兽,在逐渐恢复生机的环境中发出的细微鸣叫。她甚至能模糊地感应到,更远方,那些生活在玄阴灵潭影响范围内的人类村落,那劫后余生的惶恐与对未来的茫然。

她的意识,仿佛化作了一张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的网,轻柔地覆盖着这片土地。地底深处,那被强行镇压下去的太古煞眼,依旧在本能地散发着微弱的煞气,但这些煞气刚一渗出,便被辅枢封印的琉璃净光捕捉、分解、净化,最终转化为最精纯的天地灵气,反哺着这片大地。

这是一种奇妙的循环。以煞为薪,以净为火,煅烧出滋养万物的灵气。苏湘雅能感觉到,这片原本因煞气弥漫而贫瘠的土地,正在以一种缓慢但坚定的速度恢复着生机。一些原本枯萎的植物根茎,开始萌发出微弱的新绿;干涸的山涧,重新渗出了清澈的泉水。

她的神魂,在这日复一日的守护与净化中,非但没有因为孤寂而磨损,反而与地脉、与这片天地更加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菩萨的浩瀚记忆与智慧,如同深海的珍珠,在寂静中被打磨得越发璀璨;而属于李幺妹的那部分——对生命的执着,对尘世的眷恋,则如同潜流,在神性之下悄然涌动。

不知过去了多久,也许是一年,也许是数载。

某一日,当一丝极其微弱的祈愿之力,如同风中残烛般,颤巍巍地触碰到她的感知网络时,苏湘雅沉寂的神魂,泛起了涟漪。

那祈愿,来自百里外的一个小山村。祈愿者是一个濒死的孩童,高烧不退,气息奄奄。孩子的母亲无钱养医,只能跪在自家简陋的土坯房前,对着苍天磕头,祈求着虚无缥缈的神佛垂怜。那祈愿中蕴含的绝望、母爱与最原始的渴望,纯粹而强烈。

这祈愿,太微弱了,对于曾经的苏湘雅菩萨而言,或许只是恒河沙数般祈愿中微不足道的一粒。但在此刻,在这片她以生命守护、并与之血脉相连的土地上,这祈愿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清晰地映照在她的心湖。

“守护……众生……”

一个念头,自然而然地浮现。

她曾是杀伐果决的暗夜修罗,也曾是救苦救难的度世菩萨。如今,她是镇压深渊的地脉之灵。但无论是哪种身份,其内核,终究离不开对这红尘众生的牵挂。

那融入封印的,是她的肉身与大部分本源神魂,但并非她的全部。一丝最精纯的“菩萨愿力”与“李幺妹”的灵识核心,在功德金莲的庇护下,早已与封印融为一体,却又保持着相对的独立性。

此刻,在这外界的祈愿牵引下,这一丝灵识开始主动汲取地脉中那些由煞气净化而来的精纯灵气,以及弥漫在空气中的、源自众生最本源的生机气息。

镇煞剑柄上的金莲印记,光芒微微亮了一些。

一丝丝、一缕缕乳白色的光晕,从剑身渗出,如同拥有生命的藤蔓,沿着地脉灵气的流向,向着那片祈源传来的方向,缓缓蔓延、汇聚。

百里之外,那座贫穷的山村,那间昏暗的土坯房内。

濒死的孩童呼吸愈发微弱,母亲的哭声已经嘶哑。

就在绝望笼罩一切之时,无人注意到,孩童枕边那枚用来镇邪的、普通桃木刻成的粗糙小符,忽然散发出了一股若有若无的、令人心安的气息。空气中,仿佛有肉眼看不见的温暖光点,如同萤火虫般,悄无声息地融入孩童的眉心。

孩童滚烫的额头,温度开始悄然下降。急促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悠长。惨白的小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

次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破旧的窗棂照进来时,孩童竟然睁开了眼睛,虚弱地喊了一声:“娘……”

奇迹般的康复,在闭塞的山村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村民们都说是孩子命大,祖宗保佑。唯有那位母亲,隐约觉得,昨夜恍惚中,似乎闻到了一种从未闻过的、清雅如莲的香气。

她并不知道,在遥远的地底,镇煞剑上的金莲印记,在那孩童康复的瞬间,光芒似乎凝实了微不可察的一丝。

这只是开始。

随着时间的推移,类似的微弱祈愿,断断续续地传来。有时是山中猎户祈求寻得猎物以养家糊口,有时是农夫祈求天降甘霖,有时是旅人祈求避开山林中的毒虫猛兽……

苏湘雅并未回应所有的祈愿。她的力量依托于地脉与封印,有限而珍贵。她只选择那些最为纯粹、最为急迫,且与她守护的这片土地息息相关的祈愿,分出一丝微小的力量,予以无声的回应。

每一次回应,都让她的那丝灵识与这片土地、与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生灵联系更加紧密。那由煞气转化而来的灵气,以及众生逸散的念力,在她灵识的牵引下,竟开始在地脉深处,沿着某种玄妙的轨迹,缓缓汇聚、孕育。

镇煞殿内,插于地脉节点的剑身旁边,那坚硬无比的岩石地面,不知何时,竟悄然裂开了一道细小的缝隙。一株稚嫩的、呈现出淡淡玉色的芽苗,从裂缝中钻出。它并非凡间任何一种植物,芽尖之上,隐隐有极其微弱的琉璃光晕流转。

这株芽苗,正是苏湘雅那一丝灵识,结合地脉灵气、净化后的煞魔本源残渣以及众生愿力,孕育出的一个全新的“载体”雏形。

它生长得极其缓慢,仿佛每一次舒展,都需要积蓄庞大的能量。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

地表之上,曾被煞气侵蚀的山林早已恢复郁郁葱葱,甚至比以往更加繁茂。那个曾被苏湘雅回应过祈愿的小山村,因为风调雨顺,日子也渐渐好了起来,村民间甚至开始流传起山中有“土地娘娘”显灵的模糊传说。

而在地底深处,那株玉色的芽苗,已经悄然长成了一株约莫三尺高的奇异植物。它形似一株小小的莲茎,通体如玉,晶莹剔透,茎秆笔直,顶端凝聚着一团朦胧的、含苞待放的光晕,其中似乎包裹着什么。

这一日,当又一道充满了感激与敬仰的愿力(来自那位母亲每年在孩子康复那日的祭拜)融入地脉,被这株莲茎吸收时。

“嗡——”

那团凝聚在顶端的光苞,轻轻颤动了一下。

随即,一片、两片、三片……光华凝聚的花瓣,缓缓舒展、绽放。

那不是寻常莲花的花瓣,而是完全由纯净的能量与法则构成,呈现出一种梦幻般的琉璃色彩,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莲花中央,端坐着一个小小的、仅有三寸高的身影。

那身影,白衣如雪,青丝垂落,面容与苏湘雅一般无二,只是身形缩小了无数倍,眉宇间更多了一份历经沧桑后的沉静与温和。她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栖息在眼睑上,周身散发着柔和而庄严的微光。

她,苏湘雅,以这种不可思议的方式,于地脉深处,众生愿力之中,重新凝聚了“法身”。

虽远不及前世菩萨的万分之一神通,也非当年暗卫李幺妹的凡胎肉体,但这具由最精纯能量、地脉本源与她不朽灵识凝聚的法身,却更适合她如今的存在状态——她是守护者,是地灵,亦是行走于尘世边缘的菩萨。

小小的三寸法身,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一瞬间,清澈的眼眸中,仿佛有星河流转,有慈悲倒映,亦有对这片烟火人间的深深眷恋。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晶莹剔透的小小手,又抬头“望”向镇煞殿上方,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岩石,看到了那片蔚蓝的天空,与天空之下,熙熙攘攘的凡尘。

“该上去了。”

一个轻柔却坚定的声音,在寂静的地底响起。

“去看看,这方我舍身守护的人间。”

第二节:青衫隐闹市,微法渡尘厄

地表的阳光,带着久违的温暖,洒落在身上。

这温暖并非寻常的暖意,它穿过稀薄的云层,越过层叠的树冠,滤去了所有的浮躁与灼热,只剩下最纯粹、最本源的阳和之气。它像是一双温柔的手,轻柔地抚过每一寸肌肤,唤醒了沉睡在血脉深处的、与天地万物共鸣的记忆。对于苏湘雅而言,这种感觉,已经遥远得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

她的三寸法身,正静静地悬浮在一处人迹罕至的山谷溪流边。

这山谷仿佛是被时光遗忘的角落。参天的古木枝叶交错,将天空切割成无数细碎的蔚蓝。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芬芳、腐叶的甘醇气息,以及不知名野花悄然绽放的清冽馨香。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流从山石间蜿蜒而下,水声潺潺,如同一曲永不休止的禅乐,洗涤着尘世的喧嚣。溪底的卵石被冲刷得圆润光滑,偶有几尾细小的游鱼,银鳞闪烁,倏忽而过,在水面留下一圈圈稍纵即逝的涟漪。

苏湘雅就悬停在这片宁静之上,离水面不过数寸。她的法身,是至纯至净的琉璃之色,仿佛由最上等的琉璃晶石雕琢而成,内部却又并非实体,而是蕴含着一片流转的星云,深邃而浩瀚。阳光穿透她小小的身躯,并未被阻挡,反而在另一侧折射出七彩的虹光,那虹光随着她心念的微动而变幻,时而如佛光普照,时而如虹霓贯日。

她并未立刻显化于人前,而是像一株初生的植物,静静地适应着外界的环境。这具法身,是她历经九九八十一难,于寂灭中重塑的菩提金身,早已脱离了凡俗的桎梏。然而,当她真正将这具法身置于这真实不虚的凡尘俗世中时,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依旧涌上心头。

她能“听”到风的低语,那不是声音,而是气流拂过山峦、穿过林间的轨迹;她能“闻”到水的味道,那不是气味,而是水中蕴含的、从万古岩层中渗透出的矿物气息;她能“看”到光的舞蹈,那不是光影,而是无数光子以亿万年的速度,跨越浩瀚星河,最终在此刻与这片山谷相遇的奇迹。

这便是“人间”。一个充满了生机、变化与无常,却又在每一个细节中都暗藏着“道”的奇妙世界。她在灵山净土中静坐千年,所悟的是空性与寂灭,而此刻,她却在这方寸山谷中,感受到了“有”的鲜活与真实。

同时,她也在收敛着自身的气息。那是一种源自佛门大能的、与生俱来的庄严与慈悲,足以令万物朝拜,鬼神敬服。但此刻,她将这股气息如潮水般收回体内,敛藏于琉璃法身的最深处。她周身的光芒也随之变得柔和、内敛,不再那么耀眼夺目。

她看起来就像是一团偶尔折射出七彩光芒的露珠,凝结在一片看不见的叶尖上,晶莹剔透,与晨光、薄雾融为一体。或者,是一缕特别凝练的山间灵气,是这钟灵毓秀之地千百年精华的偶然汇聚,随风而聚,随风而散,无根无凭,自在天然。

她之所以如此谨慎,并非出于胆怯,而是源于一种深刻的智慧与慈悲。

她如今的形态,过于惊世骇俗。三寸大小的菩萨法身,这是神话中的传说,是经卷里的描绘,是凡人精神世界的极致想象。若被凡人瞧见,会引发怎样的后果?

或许,会引来信众狂热的崇拜。他们会跪倒在地,将此地奉为圣地,为她建立庙宇,日夜香火供奉。他们会为了争夺“见佛”的资格而争执不休,甚至引发流血冲突。原本清净的修行,会变成一场喧嚣的闹剧,扰乱世俗秩序,也违背了她普度众生而非扰乱众生的本愿。

又或许,会引来愚昧者的恐惧与排斥。在那些无法理解超凡力量的人眼中,这小小的、发光的人形,非但不是祥瑞,反而是妖邪的化身。他们会用石头、用污秽之物来攻击她,试图驱散这“不祥之物”。他们的恐惧会化为恶念,这些恶念对她虽无伤害,却会污染这片她所珍视的宁静。

更可怕的是,这惊世骇俗的形态,可能会被某些邪修觊觎。在那些追求力量不择手段的修行者眼中,一尊菩萨法身,就是一件无上的至宝,一具完美的炉鼎,一枚可以助他们突破境界的“大药”。他们会不择手段地前来捕捉,用恶毒的阵法禁锢她,试图炼化她的佛元,吞噬她的道果。届时,一场浩劫在所难免,这片宁静的山谷也将化为修罗血场。

这一切,都非她所愿。她入世,是为了体验,为了观察,为了以最微小的姿态,去理解这红尘百态,而非成为红尘的中心。

心念微动,一个决定已然成型。

她周身那内敛的琉璃光芒,再次缓缓流转起来。这一次,光芒不再仅仅是内敛,而是开始向外扩张,却又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约束着,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光茧。光茧之中,她的三寸法身开始发生奇妙的变化。

身形在光芒中缓缓拉长、变化。这并非简单的拉伸,而是一种遵循着天地法则的“创造”。光茧从周围的环境中汲取着最基础的物质——空气中的尘埃、水汽,溪流中蒸腾的雾霭,岩石里逸散的微量元素,甚至阳光中的光子,都被这股无形的力量牵引、汇聚、重组。

她的轮廓从模糊变得清晰,从虚幻变得凝实。琉璃之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润的、如同玉石般的质感。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在光芒中悄然生长,垂落至腰际。眉眼鼻唇,在光华的勾勒下,一点点变得生动、传神。那是一张极为清秀的脸庞,没有丝毫倾国倾城的艳丽,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宁静与慈悲,仿佛能洗净世间一切烦恼。

她身上的衣物,也在光芒中悄然成型。并非什么云霞织就的仙衣,也非金线绣成的法袍,而是一身最普通的青色布裙。那布料有着天然的纹理,甚至能看到细微的织造痕迹,裙角还特意做了些许磨损的处理,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常年行走在山野间的寻常女子。

几个呼吸之后,光芒散去。

站在溪边的,已是一位身着普通青色布裙的女子。她赤着双足,踩在微凉的青石上,感受着大地的坚实与温度。她抬起手,看着这双属于“人”的手,五指纤长,皮肤白皙,却不再是那通透的琉璃质感。

她缓缓走到溪边,蹲下身,伸出手指,轻轻探入冰凉的溪水中。水流从她的指缝间滑过,带着一丝清冽的触感。她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那张陌生的、却又无比真实的脸庞,正对着她微微一笑。

阳光依旧温暖,溪水依旧潺潺,山谷依旧宁静。只是,多了一个来自灵山的、愿意以凡人之姿,行走于这红尘世间的苏湘雅。她的旅程,从这一刻,才真正开始。

她看起来约莫二八年华,容颜清丽,眉眼间带着一种远离尘嚣的宁静,肤色白皙,却并非病态,而是透着一种玉石般的莹润。她的五官依稀有着苏湘雅本来的影子,却更为柔和,更贴近凡俗,少了几分菩萨宝相的庄严,多了几分山野女子的灵秀。这便是她以神通幻化出的、便于在人间行走的化身。虽只是化身,却也蕴含着不俗的力量,足以应对寻常事端。

她低头看了看溪水中自己的倒影,水中女子眼神清澈,却深邃得仿佛能容纳百川。

“从此,世间再无暗卫李幺妹,亦无菩萨苏湘雅。”她轻声自语,“便叫我……青荷吧。”

取“青”衣入世,“荷”心不染之意。

她迈开脚步,踏上了离开深山的小径。步履轻盈,看似不快,却每每一步踏出,身形便已在数丈之外,缩地成寸,不过是微末小术。

数日后,她来到了距离玄阴灵潭最近的一座边陲小镇——青苔镇。

镇子不大,依山而建,建筑多以青石和木材为主,带着岁月侵蚀的痕迹。街道上人来人往,贩夫走卒,引车卖浆,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孩童嬉闹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鲜活而粗糙的烟火气息。

苏湘雅,或者说青荷,行走在青石铺就的街道上,感受着这与地底死寂、与佛国净土截然不同的喧嚣与生机。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气味——刚出笼的包子香、药材铺的苦涩、牲口市场的腥臊、还有阳光晒在青苔上的味道……这一切,都让她那沉寂已久的心湖,泛起了细微的涟漪。

她看到面黄肌瘦的乞丐蜷缩在墙角,眼神麻木;看到富家子弟纵马而过,溅起泥水,引来路人侧目与低声咒骂;看到妇人为了几文钱与菜贩争得面红耳赤;看到孩童举着糖人,笑得无忧无虑……

众生百态,苦乐交织。

这正是她要守护的人间。并非想象中的完美无瑕,而是充斥着各种缺陷与挣扎,却也蕴含着最真实、最坚韧的生命力。

她并未急于施展神通,普降甘霖。菩萨度人,讲究机缘,强行为之,反落因果。她只是静静地走着,看着,听着,如同一个最普通的过客,重新熟悉着这凡尘的规则。

她在镇东头一家看似寻常的茶馆坐了下来,要了一壶最便宜的粗茶。茶水苦涩,她却品得认真。邻桌几个老人的闲聊,引起了她的注意。

“……听说了吗?镇西头老李家的媳妇,前几日去山里捡柴火,回来就中了邪,胡言乱语,浑身发冷,请了几个郎中都看不好。”

“怕是冲撞了山里的什么东西哦……这年头,不太平啊。”

“是啊,前些年那场大地震之后,山里就总觉得怪怪的,幸好这几年倒是风调雨顺了。”

“听说隔壁镇还来了个什么仙师,神通广大,能驱邪治病,就是诊金贵得吓人……”

中邪?苏湘雅心中微动。她的神念如水银泻地般悄然蔓延开去,很快便锁定了镇西头一户人家。果然,在那户人家的屋子上空,盘旋着一丝极其淡薄、却带着阴寒气息的残秽。并非什么强大的妖邪,更像是一只游荡的、充满怨念的低级“山魈”精魄,附身于体弱气衰者。

对于如今的她而言,驱散这等精魄,不过举手之劳。

但她并未立刻起身。她在等一个“机缘”。

日落时分,一个面色焦急、衣着朴素的汉子冲进了茶馆,对着掌柜急切地问道:“王掌柜,您见识广,可知镇上哪里能请到会驱邪的高人?我婆娘她……她快不行了!”正是那老李。

茶馆掌柜面露难色,摇了摇头:“这……咱们这小镇,哪有什么真正的高人。隔壁镇倒是有个张仙师,可是……”他后面的话没说完,但众人都明白,那费用绝非普通人家承担得起。

老李闻言,脸上血色尽褪,眼中满是绝望。

就在这时,一个清柔的声音响起:

“这位大哥,若信得过,可否让我去看看尊夫人?”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角落里站起一位青裙女子,容貌清丽,气质温婉,不像江湖术士,倒像是哪家走失的大家闺秀。

老李愣了一下,看着苏湘雅,眼中满是怀疑。茶馆里其他人也投来好奇与不信任的目光。

苏湘雅并不在意,只是平静地看着老李,眼神清澈而真诚:“我略通一些岐黄之术,或许能看出些端倪。”

许是她目光中的镇定感染了老李,又或许是实在走投无路,老李咬了咬牙:“那……那就有劳姑娘了!若能救得我婆娘,我做牛做马报答您!”

苏湘雅微微颔首,跟着老李离开了茶馆。

来到老李家,一股阴寒之气扑面而来。昏暗的房间里,一个妇人躺在床榻上,面色青白,双目紧闭,牙关紧咬,身体不时地抽搐一下,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

苏湘雅走到床边,伸出食指,轻轻点在妇人的眉心。

指尖触及之处,一丝微不可察的琉璃光芒一闪而逝。

那附着的山魈精魄,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一声,便在至精至纯的净化之力下烟消云散。同时,一股温和的生机气息顺着她的指尖流入妇人体内,滋养着她被阴气侵蚀的元气。

片刻之后,妇人青白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红润,紧咬的牙关松开,抽搐停止,呼吸变得平稳悠长,竟是沉沉睡去。

老李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尊夫人只是体虚,沾染了些山间的不净之气,现已无碍。好生休养几日便可。”苏湘雅收回手指,轻声说道。

“神……神医!不,是活菩萨!多谢活菩萨救命之恩!”老李激动得就要跪下磕头。

苏湘雅轻轻拂袖,一股柔和的力量托住了他。“举手之劳,不必如此。煮些米粥,等她醒来服用即可。”说完,她转身便欲离开。

“恩人留步!诊金……诊金……”老李慌忙在身上摸索,却只掏出几个干瘪的铜板,面露窘迫。

苏湘雅看了看他家徒四壁的境况,微微一笑:“诊金已付。”

“已付?”老李茫然。

苏湘雅目光扫过窗台上一个粗糙的陶罐,里面插着几支刚从野外采来的、带着露水的不知名野花,虽不名贵,却生机勃勃。

“那花,很好。”

说完,她不再停留,身影消失在门外的夜色中。

老李怔怔地看着窗台上的野花,又看了看床上安睡的媳妇,恍如梦中。

青荷姑娘医术通神、分文不取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很快在青苔镇传开。起初还有人将信将疑,但随后,又有几个被疑难杂症或阴邪之物困扰的镇民,在得到青荷姑娘的援手后迅速康复,且她从不主动索要报酬,至多接受一些自家种的蔬菜瓜果或一碗清水。

人们开始真心实意地称呼她为“青荷仙子”。她依旧住在镇子边缘租下的一间简陋小院里,平日深居简出,偶尔出门采药,或应一些实在无法推脱的请求出手相助。她治病从不故弄玄虚,有时是几味寻常草药,有时是看似随意的推拿点穴,有时甚至只是一句安抚人心的温言软语,却总能收到奇效。

她仿佛一颗悄然落入凡尘的露珠,无声地滋润着这片她曾舍身守护的土地,于细微处,行着菩萨之道。

然而,这片边陲之地,也并非只有淳朴与感恩。

这一日,苏湘雅正在小院中晾晒草药,院门被敲响。

门外站着的是镇上有名的泼皮无赖,刘三。他捂着肚子,哎哟哎哟地叫唤着,声称自己腹痛如绞,求青荷仙子救命。

苏湘雅只看了一眼,便知他身体康健,所谓的腹痛不过是装模作样,其眼神闪烁,心思不纯。她不动声色,淡淡道:“你无病。”

刘三一愣,随即耍起无赖:“仙子,您不能见死不救啊!我疼得快死了!定是中了什么邪术!您要是不救我,我就……我就躺您门口不走了!”

苏湘雅眼神微冷。她不愿与这等无赖纠缠,正欲略施小术将其驱离,忽然心有所感,抬眼望向镇口方向。

几乎同时,一阵喧哗声从镇口传来。

只见几个衣着光鲜、神色倨傲的男子,簇拥着一位身着八卦道袍、留着山羊胡的中年人,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青苔镇。为首一人,尖嘴猴腮,高声喊道:

“清水观张仙师法驾至此!尔等镇民,还不速来拜见!”

那位张仙师,手持拂尘,眼皮微抬,扫视着周围的镇民,目光最终落在了苏湘雅所在的小院方向,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第三节:真仙假道辨,微芒照山河

张仙师一行的到来,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瞬间打破了青苔镇的宁静。

那尖嘴猴腮的弟子继续高声宣扬:“我家仙师云游至此,见你这小镇上空隐有黑气盘旋,恐有妖邪作祟,特来降妖除魔,保一方平安!尔等还不速速将家中疑难杂症患者、遭遇邪祟之事报来,仙师慈悲,自有解救之法!”

镇民们闻言,顿时骚动起来。张仙师的名头,在周边几个镇子都颇为响亮,传闻他法力高强,能呼风唤雨,驱邪捉鬼。只是请他出手的费用极高,寻常人家根本负担不起。如今仙师主动前来,一些曾被苏湘雅救治过、家境尚可的人家不免心动,而更多贫苦镇民则面露难色,窃窃私语。

那泼皮刘三一见张仙师,如同见了救星,也顾不上再纠缠苏湘雅,连滚爬爬地跑到张仙师面前,扑通一声跪下,哭嚎道:“仙师!仙师救命啊!小的被这镇上的妖女所害,腹痛难忍,求仙师做主啊!”

他竟恶人先告状,直接将脏水泼到了苏湘雅头上。

张仙师耷拉着眼皮,拂尘一甩,故作高深地嗯了一声,目光再次投向苏湘雅的小院,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四周:“哦?竟有此事?待本仙师看看,是何方妖孽,敢在此地作祟!”

说罢,他带着弟子,径直向苏湘雅的小院走来。不少好奇或心存疑虑的镇民,也远远地跟在后面围观。

院门未关,苏湘雅依旧平静地站在院中,整理着晾晒的草药,仿佛对门外的喧嚣充耳不闻。

张仙师在院门外站定,上下打量了苏湘雅一番,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他确实感觉到这女子身上有种不同寻常的气息,纯净而内敛,绝非普通凡人,但也看不出具体深浅。他自负有些道行,在周边村镇作威作福惯了,哪里会将一个看似柔弱的女子放在眼里。

“妖女!”张仙师厉声喝道,“你使用妖术,蛊惑乡民,如今更是出手伤人!还不速速现出原形,俯首认罪!”

苏湘雅终于抬起头,目光淡然地扫过张仙师和他身后那群气势汹汹的弟子,最后落在刘三身上。

“你,当真腹痛?”她的声音依旧清柔,却带着一种直指人心的力量。

刘三被她目光一扫,没来由地一阵心虚,但看到身旁的张仙师,又壮起胆子,捂着肚子嚎叫:“当然是真的!疼死我了!就是你害的!”

苏湘雅不再看他,目光转向张仙师:“阁下既是仙师,当能明辨是非。此人气血充盈,脏腑调和,何来腹痛之疾?不过是装腔作势,诬陷于人。”

张仙师冷哼一声:“巧舌如簧!妖邪之辈,最擅伪装!本仙师岂能受你蒙蔽?”他心中打的算盘,是要当众拿下这个所谓的“青荷仙子”,既能树立威信,说不定还能从她身上逼问出什么修炼法门或宝物。

他不再多言,右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猛地将拂尘向前一挥!

“五雷敕令,诛邪!”

一道细微的、近乎看不见的白色电光,如同小蛇般从拂尘尖端射出,噼啪作响地射向苏湘雅。这是他苦练多年的“五雷法”,虽只是最低阶的引雷术,对付寻常孤魂野鬼已绰绰有余,在他想来,对付这个气息不明的女子,足以让她当场出丑,甚至重伤。

围观的镇民发出一阵惊呼,有些胆小的甚至闭上了眼睛。

然而,面对那袭来的微弱电光,苏湘雅连脚步都未曾移动一下。

她只是轻轻抬起手,如同拂去沾染在衣袖上的尘埃一般,对着那道电光轻轻一拂。

没有巨响,没有碰撞。

那道在凡人看来已颇具威势的白色电光,在接触到她袖袍的瞬间,竟如同泥牛入海,无声无息地湮灭消失,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

张仙师脸上的狞笑瞬间僵住,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你……你……”

苏湘雅放下手,平静地看着他,眼神中带着一丝怜悯:“道法自然,贵在修心。以微末之技,行欺世盗名、恃强凌弱之事,终非正道。阁下,你道心已偏,雷法不纯,恐反噬自身。”

她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暮鼓晨钟,重重敲在张仙师的心头。他修炼雷法,最重心性,近年来为了敛财,确实做了不少亏心事,此刻被苏湘雅一语道破,顿时心神剧震,体内法力一阵紊乱。

“你……你胡言乱语!”张仙师又惊又怒,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还想再施法术。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天空不知何时聚集起一片乌云,隐隐有雷光在其中闪烁。

张仙师方才强行施展不纯的雷法,又心神失守,竟意外引动了天地间一丝游离的雷霆之气!

“咔嚓!”

一道比他那道电光粗壮数倍、真正的细小闪电,从云层中劈下,目标并非苏湘雅,而是直指施法者本人——张仙师!

“啊!”张仙师吓得魂飞魄散,他这点微末道行,如何抵挡得了真正的天地之威?眼看就要被劈个正着。

千钧一发之际,苏湘雅微微蹙眉。

她虽不喜此人行径,但罪不至死。更何况,若让他死在这里,难免引起更大骚动,扰了小镇安宁。

她再次抬手,对着那道落雷遥遥一指。

一道柔和却无比坚韧的琉璃色光幕,瞬间出现在张仙师头顶。

“轰!”

细小闪电劈在光幕之上,发出一声闷响,光幕纹丝不动,闪电却如同撞上礁石的浪花,四散崩碎,化作点点电屑,消散于空中。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待众人回过神来,只见张仙师瘫软在地,道冠歪斜,面色惨白如纸,浑身瑟瑟发抖,裤裆处甚至湿了一片,竟是吓得失禁了。而他头顶那琉璃光幕,也已悄然散去。

苏湘雅收回手指,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看向瘫软在地的张仙师,以及他那些早已吓傻的弟子,还有周围目瞪口呆的镇民,缓缓开口,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世间确有玄奇,然心正则气清,德厚则神佑。莫要迷信所谓仙师神通,亦莫要轻信流言蜚语。修身齐家,睦邻友善,自有福报。”

她的目光扫过面如死灰的刘三:“谎言欺人,终将自食其果。”

又看向张仙师:“望你好自为之,重修正道。”

说完,她不再理会众人,转身走入屋内,关上了房门。

院外围观的镇民,寂静了片刻后,爆发出巨大的议论声。看向那小院的目光,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畏与狂热。能轻描淡写化解雷霆,这已非“医术通神”可以形容,这分明就是真正的神仙临凡!

张仙师在他弟子的搀扶下,狼狈不堪地逃离了青苔镇,从此再未敢踏入此地半步。泼皮刘三,也在镇民的唾弃声中,灰溜溜地躲回了家,据说当晚就真的突发急症,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才好,镇民皆言是“报应”。

经此一事,“青荷仙子”的名声不再局限于治病救人,更蒙上了一层神秘而强大的色彩。然而,苏湘雅却依旧深居简出,并未借此建立什么庙宇,收取香火。她只是偶尔现身,解决一些真正的、凡人无法应对的邪祟或疾病,更多时候,则是隐于市井,观察着,体会着,如同一个默默的守护者。

她深知,自己重返凡尘,并非为了接受供奉与崇拜。而是为了更深入地理解这人间烟火,在守护中修行,在微末处行愿。她的力量或许尚未完全恢复,她的道路或许漫长,但她的初心,从未改变。

青苔镇,只是她重返红尘的第一站。

在这片广袤的山河之间,还有更多的悲欢离合,更多的疾苦厄难,等待着那一抹青影,携着微芒,悄然前往,点亮希望。

【感谢大家送的礼物,感谢催更,现在流量不好,全靠大家的喜欢,让我有动力写下去,呜呜...】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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