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陆陆续续的把自己手里的票塞进了投票箱里。
这个投票箱上面还贴着红纸,现在看着上面的红纸,都觉得是莫大的讽刺。
厂办主任小心翼翼地将票箱里的纸条,一张张倒在铺着红布的长桌上,然后开始一张张地展开,唱票。
“同意送某委会。”
“同意某委会。”
“同意某……”
每听到一张票,秦留粮都感觉眼前阵阵发黑,血都冲到脑门子了。
终于,最后一张纸条被展开。
厂办主任扶了扶眼镜,抬眼看了一眼秦留粮,秦留粮的心不是提到了嗓子眼儿,而是往下沉。
无论是送派出所,还是送去某委会,他都不会有好下场,偌大的会场,这么多的人,竟然没有一个人为他求情。
厂办主任缓缓摇了摇头,拿起统计好的结果递给了王书记。
王书记接过扫了一眼,大声说道,“经全体职工代表投票表决。
一致决定,将贪污腐败分子秦留粮,及其家属,一并移交某委会处理。”
轰的一声,秦留粮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旋转,扭曲。耳朵里嗡嗡的响,仿佛自己跟这个世界已经隔离。
大伙交头接耳,声音汇聚成一片嗡嗡的嘈杂。
“就该这样,一家子都不是好东西。”
“这下看她还怎么嘚瑟?我跟你们说,我就看不惯那白月,多得瑟呀!
整天的就夸他们家男人好,儿子好,闺女好,他们家样样都好,啧啧啧,原来都是假的呀,原来他们家的好,都是用咱们厂的钱装点的。呵呵呵!”
“可不,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王书记站起身,手在桌面上拍了拍,所有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秦留粮,这是咱们场所有人的决定,犯了错就要自己承担,来人,把这三个人,即刻执行,送去某委会,让某委会的人去审。
黄主任,你跟保卫科的人亲自押送他们三个人过去。”
厂办主任,“是,书记。”
两个库管傻眼了,不是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只要交代了,只要所有的事情都推到秦留良身上,他们两个就会从轻发落吗?
要是送去了某委会,他们两个人还能活着出来吗?
其中的刘库管,因为心理承受能力太差,吓的白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好在旁边有人扶着拉了他一把,不然这一下子摔下去,那就不用去某委会了,得去火葬场了。
另外一个也没好到哪儿去,整个人面如死灰,只是没晕过去罢了。
而秦留粮双腿一软,整个人向前踉跄了两步,然后“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这一下真是用尽了力气,大伙都清清楚楚听到了膝盖撞在地面上的声音,这秦副厂长真豁得出去呀!
刚才那一下得多疼,大伙都直咧嘴。
“王书记。”秦留粮红着眼睛嘴唇哆嗦,“王书记,同志们,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他想磕头,可现在他的身体僵硬得不听使唤,只能维持着跪立的姿势,仰着头,看着那些曾经熟悉、如今却无比陌生的脸。
“我……我不要工作了,我什么都不要了。
钱,我赔,我把家里的东西都卖了,我就是出去要饭,也把亏空的钱一分不少地补上。”
秦留粮伸出一只手在虚空抓着,可是什么都抓不住,也语无伦次,只是本能地重复着求饶的话。
“求求你们,给我一个机会,给我一个改过的机会。”
“我罪有应得,怎么处置我都行,可,可我老婆孩子,他们是无辜的啊!”
大伙心里都叹气,这也算是一条汉子,到这种时候了,还知道保护家人,自己承担所有。
“我的孩子们,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啊!尤其是我那个小女儿真真,大伙儿是知道的,她从小身子就弱,这两年好不容易才养得壮实了一点儿。”
“她受不住折腾的,真的受不住的。这么一弄,她那条小命就没了啊!
都是我干的,都是我一个人干的,拖累了全家。”
秦留粮崩溃了,他用拳头捶着心口哀嚎。
还俯下身,用额头一下一下地撞着地面,咚咚咚的磕头声,让在场的人眼皮直跳。
王书记和老厂长的太阳穴也突突的直跳。
“求求你们了,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们就当可怜可怜我,可怜可怜一个当爹的。”
“我给你们磕头了,给大伙儿磕头了。”
偌大的会议室,只剩下秦留粮悲怆的哭喊声。
在场的工友们,脸上的快意和解气,不知不觉间已经褪去。
他们大多也是为人父母,看着一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哭得像个孩子,为了自己的儿女,把所有的尊严都踩在脚下,心里那点火散了不少。
要不怎么说人心都是肉长的呢!惨确实是惨,但不能因为他惨就轻易的原谅,他们也不可能因为秦留良现在的模样,就心软到慷国家之慨。
但秦留粮虽然可恨,可孩子能有什么错呢!?何况人家大儿子都订了婚,这要是都送去下放改造,婚事肯定黄。
还有秦留粮的小女儿也确实身体不好,这事大伙都知道。也就这两年才养好了一些。
刚才投票时的那股同仇敌忾的劲头,此刻已经变成了沉默和不忍。
不少人悄悄别过头,不忍再看。
一些心软的女工,眼圈已经红了。
所有人的视线,最终都汇聚到了王书记身上,等着他做最后的定夺。
秦留粮也顾不上别的了,他个人尊严哪有一家子的姓名重要。
赶紧膝行几步,手脚并用地爬到了王书记的脚边,一把抱住了王书记的大腿。
来时的意气风发,此刻已荡然无存。
那梳得一丝不苟的发型早已凌乱不堪,几缕头发被汗水和泪水黏在额头上,让他看起来狼狈又可笑。
王书记垂下眼帘,看着脚下这个彻底失了形骸的男人,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那叹息中有痛心,也有惋惜,秦留粮确实是个人才,谁知道竟然在这种事上栽了跟头。
“秦留粮啊秦留粮。”
他的声音里带着恨铁不成钢的疲惫。
“你都到了这把岁数了,再过几年就能安安稳稳地退休,你说你,你何必呢?
何必在退休前,闹出这么一档子事儿来。”
王书记弯下腰,想把他扶起来,可秦留粮抱得死死的,根本不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