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Kit如同惊弓之鸟般仓皇逃离后,星火贸易公司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市声和阿珍偶尔敲打计算器的声音,提醒着刘致远时间仍在流逝。
他站在窗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那个bp机冰冷的塑料外壳。“小心身边”四个字像烙印一样灼烧着他的神经。是谁在警告他?目的又是什么?是友是敌?
赵志刚还没有回来,想必正在某个地方焦头烂额地筹措那五万块“打点费”。刘致远几乎能想象到他点头哈腰,四处求人的样子。这个被发财梦冲昏头脑的男人,正毫无知觉地走向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不能再等了。刘致远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他必须主动出击,在一切无法挽回之前,找到阿Kit,弄清楚真相。这不仅是为了赵志刚那可能血本无归的五万块钱,更是为了他自己。他隐隐觉得,阿Kit的失控,或许与他有关,与那个隐藏在深处的“卓越”有关。
他走到外间,对还在打瞌睡的阿珍说:“阿珍,我出去找几家工厂再看看,赵老板回来你跟我说一声。”
阿珍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头都没抬。
刘致远快步离开公司,走到街上。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他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个他尚未熟悉的城市。去哪里找阿Kit?她常去的地方?她和张老板落脚的地方?
他首先想到了拱北口岸附近的高档酒店。张老板那样的港商,很可能住在那里。他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拱北。
在出租车上,他努力回忆着上次在金豪酒楼吃饭时的细节。张老板和阿Kit似乎对那里很熟悉,会不会就住在附近的酒店?他让司机在拱北几家知名的酒店门口绕行。
就在车子经过“珠海外贸酒店”时,刘致远的目光猛地一凝。酒店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慌慌张张地从里面跑出来,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正是阿Kit。
她换了一身不起眼的灰色运动服,戴了顶棒球帽,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但那仓皇的姿态和身形,刘致远绝不会认错。
“师傅,跟上前面那辆出租车。”刘致远立刻对司机说道。
司机诧异地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没多问,一踩油门跟了上去。
阿Kit乘坐的出租车没有开往市区,反而沿着情侣路一直往南,开向了香洲港的方向。刘致远的心跳开始加速。她去码头干什么?难道要跑路?
车子最终在香洲港客运站附近的一个老旧居民区停了下来。这里远离繁华的旅游区,街道狭窄,楼房低矮,晾衣竿从窗户伸出来,挂满了各色衣物,充满了市井的生活气息。阿Kit在这里下车,警惕地四下张望了一下,然后快步钻进了一条小巷。
刘致远付了车钱,悄悄跟了上去。他保持着距离,借着行人和杂物的掩护,目光紧紧锁定着阿Kit那灰色的背影。
阿Kit在小巷里七拐八绕,最终走进了一栋外墙斑驳的六层居民楼。她没有坐电梯,而是直接走进了楼梯间。
刘致远躲在楼角的阴影里,看着她消失在楼梯口的黑暗中。他犹豫了一下,是跟上去,还是在这里等?
跟上去,风险极大,很可能被发现。在这里等,又不知道她会待多久,会不会从别的出口离开。
最终,对真相的渴望压倒了对风险的顾虑。他深吸一口气,闪身也进入了楼梯间。楼道里很暗,声控灯似乎坏了,只有每层楼拐角处的小窗户透进些许光线。他屏住呼吸,放轻脚步,一层一层地往上走,耳朵仔细倾听着上面的动静。
走到四楼时,他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关门声。声音来自右手边的楼道。
他悄悄探出头,看到长长的楼道里,只有最里面那扇门的门口,放着一个黑色的垃圾袋。他记住了那个位置。
他没有贸然靠近,而是退回到三楼半的楼梯拐角,这里既能观察到四楼楼道口的情况,又不容易被发现。他靠在冰凉的墙壁上,心脏在寂静中咚咚直跳。汗水浸湿了他的后背,不知道是因为爬楼,还是因为紧张。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楼道里寂静无声,只有远处街道隐约传来的车声和自己粗重的呼吸声。等待的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他在干什么?像一个蹩脚的侦探一样,在这里蹲守一个可能极度危险的女人?如果阿Kit背后真的有什么势力,他这样跟踪,岂不是自投罗网?
各种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里翻腾。他想起了陈静的警告,想起了那匿名信息,想起了阿Kit提到“卓越”时那恐惧的眼神。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已经走到了这里,就不可能再退缩。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更久。四楼那扇门突然发出了轻微的响动。
刘致远立刻绷紧了身体,缩在阴影里。
门开了,一个人影闪了出来,正是阿Kit。她手里提着一个不大的旅行袋,看起来沉甸甸的。她再次警惕地看了看楼道两边,然后快步走向楼梯口。
刘致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要走,带着那个袋子。
就在阿Kit即将走下楼梯的瞬间,刘致远猛地从阴影里站了出来,挡在了她的面前。
“Kitty小姐,这么着急,是要去哪里?”刘致远的声音在空旷的楼梯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阿Kit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飞魄散,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手里的旅行袋“咚”的一声掉在地上。她看清是刘致远,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眼神里充满了极度的惊恐和难以置信。
“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她的声音尖利而颤抖。
“这话应该我问你。”刘致远紧紧盯着她,目光锐利,“拿着钱,准备跑路了吗?就像当初在深圳一样?”
“不……不是的,你误会了,”阿Kit慌乱地弯腰想去捡那个旅行袋,却被刘致远抢先一步用脚踩住了袋子。
“误会?”刘致远冷笑一声,“那五万块钱是怎么回事?天辰集团的账又是怎么回事?阿Kit,你还要骗人到什么时候?”
阿Kit捡不起袋子,又急又怕,几乎要哭出来:“刘致远,你放开,求求你,让我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他们会杀了我的。”
“他们是谁?!”刘致远抓住她的肩膀,逼视着她的眼睛,“是张老板?还是卓越的杨天佑?”
听到“杨天佑”这个名字,阿Kit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眼泪终于决堤而出。
“你都知道了……”她呜咽着,浑身发抖,“我也是没办法,他们逼我的,我不照做,他们就要搞死我全家。”
“到底是怎么回事?说清楚。”刘致远蹲下身,压低声音,但语气不容置疑。
阿Kit抬起头,泪眼婆娑,脸上充满了绝望和恐惧:“是杨天佑,他看中了金龙项目的地皮,但天辰不肯让步,他就让我想办法从内部搞垮项目,制造混乱,那五万块钱,是他让我转给你的,就是为了陷害你,把水搅浑。”
虽然早有猜测,但亲耳从阿Kit口中证实,刘致远还是感到一股冰冷的愤怒直冲头顶。果然是这样。他果然成了权力和资本博弈中的牺牲品。
“那笔挪用的款项呢?”他强压着怒火追问。
“大部分都给了杨天佑那边的人,用来打点和一些见不得光的开销。”阿Kit啜泣着,“我只拿了一小部分。”
“那你为什么又出现在珠海?还要坑赵志刚?”
“是杨天佑让我来的。”阿Kit的声音充满了绝望,“他说深圳那边风头紧,让我来珠海避避风头,顺便用同样的方法,再弄一笔钱,那个张老板,也是他们的人。”
一切都串联起来了,一个庞大的、跨越深珠两地的阴谋,杨天佑和他的卓越集团,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利用像阿Kit这样的棋子,肆意陷害,欺诈,视法律和他人命运如无物。
刘致远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他面对的,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对手。
“你刚才说他们要杀你?怎么回事?”刘致远想起了她之前的失控。
阿Kit的眼中再次充满了极度的恐惧:“我可能被发现了,刚才在酒店,我接到一个电话,是用公用电话打的,说我知道得太多了,让我自己‘消失’,否则就让我和我的家人一起消失。”
是灭口。杨天佑那些人,眼看事情可能败露,要弃车保帅,除掉阿Kit这个知情人。
刘致远的心沉到了谷底。事情远比他想象的更严重,更危险。
“刘致远,你放我走吧。”阿Kit抓住他的胳膊,苦苦哀求,“我把钱都给你,这个袋子里有十万块!你都拿走,我只求你能放我一条生路,我还不想死啊。”
看着她那涕泪横流、惊恐万状的样子,刘致远心中五味杂陈。这个女人,可恨,也可怜。她既是加害者,也是受害者,是这黑暗旋涡中被扭曲被利用的工具。
他能放她走吗?放她走,意味着放纵罪恶,也意味着他自己可能永远无法洗清冤屈。不放她走,又能怎么办?把她交给警察?证据呢?仅凭她的一面之词,能扳倒树大根深的杨天佑吗?更何况,她一旦落入警方手中,杨天佑很可能也会对她下手灭口。
就在刘致远内心激烈斗争,犹豫不决之际,楼下突然传来了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不止一个人,正快速地沿着楼梯冲上来。
阿Kit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仿佛看到了死神降临。
“他们来了!”她绝望地尖叫一声,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猛地推开刘致远,连地上的旅行袋都顾不上捡,连滚带爬地就要往楼上跑。
刘致远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他下意识地看向楼梯下方,只见几个穿着黑色t恤,身材魁梧,面色凶狠的男人,已经冲到了三楼半,冰冷的眼神如同利箭般锁定了他们。
跑。
这是刘致远脑海中唯一的念头。
他一把抓起地上那个沉甸甸的旅行袋,另一只手猛地拉住已经吓傻了的阿Kit,用尽全身力气,向着四楼楼道深处狂奔。
“站住。”
“别跑。”
身后传来凶狠的呵斥和更加急促的脚步声。
刘致远拉着几乎瘫软的阿Kit,拼命奔跑在昏暗的楼道里。两侧紧闭的房门像一张张冷漠的脸,隔绝了可能存在的生机。他看到了楼道尽头有一扇窗户,窗外似乎是一个平台。
没有别的选择了。
他冲到窗户边,用力推开锈迹斑斑的窗栓,窗户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窗外是一个狭窄的、连接着两栋楼的平台,平台上堆放着一些杂物。
“快,爬出去。”刘致远将阿Kit先推了出去,然后自己也敏捷地翻过窗户,跳到了平台上。
几乎就在同时,那几个黑衣男人也冲到了楼道尽头,看到他们翻出窗户,骂骂咧咧地也跟着要爬出来。
平台另一头,通向另一栋楼的楼道窗户是开着的。
“去那边。”刘致远拉着阿Kit,踩着满是灰尘和杂物的平台,冲向另一头的窗户。
阿Kit已经彻底崩溃,只是凭借着求生的本能,跌跌撞撞地跟着他跑。
就在他们即将冲到对面窗户口时,身后传来一声闷响和一声痛呼。刘致远回头瞥了一眼,只见一个黑衣男人在翻越窗户时,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动作迟缓了片刻。
就这片刻的耽搁,给了他们宝贵的时间。
刘致远率先翻进对面的楼道,然后将魂不附体的阿Kit也拉了进来。他来不及多想,拉着她沿着楼梯向下狂奔。
这栋楼似乎住户更少,更加破败。他们一路冲到一楼,从后门跑了出去,外面是一条更窄更脏乱的小巷。
身后暂时没有追兵的声音,但他们不敢停留。刘致远拉着阿Kit,在小巷里发足狂奔,拐了好几个弯,直到确认暂时安全,才在一个堆满垃圾桶的角落里停了下来。
两人都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心脏像是要从喉咙里跳出来。阿Kit更是直接瘫坐在地上,面无人色,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
刘致远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装着十万块钱的旅行袋。他看着惊魂未定的阿Kit,又看了看幽深的小巷入口,知道自己已经彻底卷入了一场致命的危机之中。
杨天佑的人已经发现了他们,并且动了杀心。
现在,他和阿Kit,成了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他该何去何从,带着阿Kit和这十万块钱亡命天涯?还是去找陈静?那个似乎掌控着一切的女人?
他看着手中这个沉甸甸的,沾满罪恶和危险的旅行袋,第一次感觉到,命运的重量,竟是如此沉重,几乎要将他压垮。
而远处,似乎隐隐约约又传来了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