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毛被拘留的风波渐渐平息,“致远百货”的生意却因祸得福,日渐红火。刘致远脸上的伤痕慢慢愈合,但心底的警惕并未放松。他知道,“黑皮”就像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暂时的退缩只是为了下一次更致命的攻击。周伯通的援手和郑书记的介入,像两把临时借来的伞,可以挡一时风雨,却非长久之计。
他开始更仔细地观察这条街,这个片区。他发现,像他一样的小店主还有很多,大多是从内地来的打工者,怀揣着微薄的积蓄和改变命运的梦想,租个小门面,起早贪黑,挣扎求存。他们普遍面临着类似的困境:地痞流氓的骚扰,管理部门的苛捐杂税、以及大商场崛起带来的竞争压力。他们像一盘散沙,各自为战,很容易就被各个击破。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萌生——能不能把这些分散的力量联合起来?
这个想法并非凭空而来。他跑批发市场时,认识了一些同样做小生意的老板,大家偶尔会凑在一起抱怨生意难做,也隐隐流露出抱团取暖的想法,只是缺乏一个牵头人和具体方案。
刘致远想到了那一百万。这笔钱如果只是存在银行,或者用来扩大他这个小店,意义不大。但如果能用来做点更有影响力的事情……
他找到了之前相熟的几个小老板,在一家大排档的角落里,摆了一桌。
“各位老板,最近‘黑皮’的事,大家都听说了吧?”刘致远开门见山。
众人纷纷点头,心有余悸。
“这次是我运气好,有贵人相助。”刘致远环视一圈,“但下次呢?下下次呢?我们这些外地来的,没根没基,难道要一直这样提心吊胆地做生意?”
一个开五金店的老王叹了口气:“那能怎么办?人家是地头蛇,我们惹不起。”
“惹不起,但我们可以让他们不敢轻易来惹。”刘致远压低声音,“如果我们能联合起来,互通消息,一方有难,八方支援。遇到‘黑皮’那样的人来捣乱,我们几家店的人一起站出来,他们还敢那么嚣张吗?”
开杂货铺的老李眼睛一亮:“刘老板,你这个想法好,以前我们也想过,就是没人挑头。”
“光靠我们几家还不够。”刘致远继续说道,“我想,我们可以试着成立一个‘商户联谊会’之类的松散组织。不搞什么正式注册,就是大家平时多联系,互相照应。我们可以定期聚一聚,交流信息,甚至可以联合起来去跟批发商谈价格,降低成本。”
这个提议引起了众人的兴趣。联合采购,降低成本,这对利润微薄的小店来说,吸引力巨大。
“但是,刘老板,这牵头办事,需要人,也需要钱啊。”老王提出了现实问题。
刘致远沉吟了一下,说道:“前期的一些联络,跑腿的事情,我可以先负责起来。至于经费我们可以每家先象征性地出一点,作为启动资金。如果以后真的能做成事,看到好处了,再商量更具体的章程。”
他没有立刻提出自己可以独自承担经费,那样显得太突兀,也容易引起不必要的猜忌。
这次小范围的沟通,取得了不错的效果。几位老板都表示愿意试试看。
接下来的日子,刘致远在经营店铺之余,开始有意识地走访附近的其他小店,宣传他的“联谊会”想法。他为人实在,之前对抗“黑皮”的事又让他有了些威望,加上联合采购的诱惑,不少店主都表现出兴趣。
阿芳看着刘致远每天忙碌,除了看店,还要东奔西走,忍不住劝道:“远哥,你这样太辛苦了。咱们店现在生意还行,何必去操那份心?”
刘致远看着阿芳单纯的眼神,笑了笑:“阿芳,一个人力量是有限的。只有大家抱成团,才能在这地方真正站稳脚跟。辛苦点,值得。”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他渴望的不仅仅是一个安身立命的小店。经历了大起大落,看透了世情冷暖,他内心深处那股不甘平庸、想要掌控自己命运的火焰,从未熄灭。这个“联谊会”,或许就是他跳出单一店铺局限,走向更广阔天地的第一步。
就在刘致远忙于串联各家小店的时候,郑光明书记那边传来了消息。
这天,郑书记的秘书亲自来到店里,邀请刘致远去街道办一趟。
在郑书记的办公室里,郑光明开门见山:“小刘,你上次反映的问题,我们很重视。经过调查,那个罚款确实存在问题,相关责任人已经受到了处理。至于‘黑皮’那伙人,我们也在收集证据,绝不会姑息。”
“谢谢郑书记主持公道。”刘致远连忙道谢。
“不用谢,这是我们的工作。”郑光明摆了摆手,话锋一转,“我听说,你最近在联络附近的商户,想搞个什么‘联谊会’?”
刘致远心中一动,没想到郑书记消息这么灵通。他坦然承认:“是的,郑书记。我就是觉得大家做生意都不容易,如果能互相帮助,互通有无,也许能减少一些麻烦,也能把生意做得更好。”
郑光明看着他,目光中带着审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你这个想法是好的。规范市场秩序,促进商户良性发展,也是我们街道工作的目标之一。但是,你要注意方式方法。民间自发组织,一定要在法律框架内进行,不能成为拉帮结派,欺行霸市的工具。”
“郑书记您放心。我们绝对遵纪守法,就是为了抱团取暖,绝没有其他想法。”刘致远立刻保证。
“嗯。”郑光明点了点头,“有困难,可以及时向街道反映。只要是合理合法的诉求,我们会支持。”
离开街道办,刘致远心情有些振奋。郑书记的态度,等于给这个尚未成型的“联谊会”提供了一个潜在的官方背书,这无疑会打消很多人的顾虑。
然而,就在他以为事情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时,潜藏的危机终于露出了獠牙。
这天深夜,刘致远盘点完账目,正准备关门,店里的电话突然刺耳地响了起来。他拿起听筒,里面传来一个刻意压低、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陌生男声:
“刘老板,生意兴隆啊?”
刘致远心中一凛,警惕地问道:“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对方阴恻恻地笑道,“重要的是,你最近好像很忙啊?到处串联,是想当这片区的老大?”
刘致远沉住气:“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做我的小生意,跟别人没什么关系。”
“没关系?”对方冷哼一声,“我警告你,小子,别给脸不要脸。深圳这块地盘,水深得很,不是你这个外地佬能搅和的。老老实实开你的店,该交的保护费一分不能少,再敢搞什么小动作,小心你店开不下去,人也未必能全须全尾地离开深圳!”
赤裸裸的威胁。
刘致远握紧了听筒,指节发白:“你们是‘黑皮’的人?”
“哼。知道就好,识相点,明天准备好这个月的‘管理费’,自然会有人去收。不然后果自负。”对方说完,不等刘致远回应,便直接挂断了电话。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刘致远站在原地,浑身冰冷。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而且对方直接点明了他最近的活动,说明一直在暗中监视他!
“管理费”?这和当初红姐收的有什么分别?如果他这次屈服了,以后就将永无宁日,永远被这些人踩在脚下,他之前所有的努力和抗争,都将付诸东流。
可是,不屈服呢?对方在暗,他在明。他们能打电话威胁,就能做出更下作的事情!砸店?伤人?甚至……
他想起了阿芳惊恐的眼神,想起了父母远在老家期盼的面容,一股巨大的压力,如同沉重的乌云,笼罩在他的心头。
这一夜,他再次失眠。
第二天,刘致远照常开店,但神情间难掩疲惫和凝重。阿芳看出了他的不对劲,关切地询问,他只是摇摇头,没有多说。
一整天,他都有些心神不宁,既害怕那些人来收“管理费”,又隐隐期待着他们的到来,仿佛悬着的刀子落下,反而是一种解脱。
然而,直到晚上关门,那些人都没有出现。
这种等待的煎熬,比直接的冲突更让人难受。
晚上,他再次拨通了周伯通的电话,将接到威胁电话的事情告诉了他。
周伯通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说道:“他们这是在试探,也是在施加压力。你最近的活动,确实触动了某些人的神经。”
“周伯,我该怎么办?”刘致远感到一阵无力。个人的力量,在盘根错节的本地势力面前,显得如此渺小。
“两条路。”周伯通的声音依旧平静,“第一,服软,按时交钱,换取暂时的平安。但从此以后,你就要活在他们的阴影下,你的‘联谊会’也搞不成了。”
“第二呢?”刘致远毫不犹豫地问。他绝不甘心走第一条路。
“第二,顶住压力,把事情闹大。”周伯通语气凝重,“把威胁电话的事情,直接告诉郑书记。同时,把你联络商户,准备成立联谊会的事情,也正式向街道做个备案,把它放在明处。有时候,阳光是最好的消毒剂。”
把事情闹大?放在明处?
刘致远心中豁然开朗,对啊,对方之所以敢暗中威胁,就是因为见不得光。如果他把一切都摆在台面上,借助官方和即将形成的商户联盟的力量,对方反而会投鼠忌器。
“我明白了,谢谢周伯。”刘致远感激地说道。
“不过,你要想清楚。”周伯通提醒道,“走这条路,风险同样很大。等于彻底站在了‘黑皮’那伙人的对立面。他们可能会狗急跳墙。”
“我知道。”刘致远的声音坚定起来,“但我没有退路了。”
挂断电话,刘致远的目光变得锐利。他不再犹豫,立刻开始起草一份关于成立“商户互助联谊会”的倡议书和简要章程,同时将接到威胁电话的时间,对方的口音,威胁内容详细记录下来。
第二天一早,他再次来到街道办,将倡议书和威胁记录一起交给了郑光明书记。
郑光明看完材料,脸色变得十分严肃。他用力一拍桌子:“太嚣张了,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如此威胁守法商户。小刘,你做得对,这件事,街道一定会管到底。”
他立刻叫来秘书,吩咐道:“马上把这份材料复印,送一份到派出所。通知综治办、工商所,下午开会,专题研究如何打击辖区欺行霸市行为,以及如何引导,规范商户自律组织发展。”
看到郑书记如此雷厉风行的反应,刘致远心中大定。
消息很快传开。街道要正式介入打击“黑皮”团伙,并且支持商户成立联谊会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在片区的小店主中间流传。之前还有些犹豫的店主,纷纷主动找到刘致远,表示要加入。
而“黑皮”那边,似乎也察觉到了风向的变化,暂时彻底没了声息,不知道是蛰伏起来,还是在酝酿更大的风暴。
刘致远知道,斗争还远未结束。但他不再是一个人。
他站在自己小店的门口,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阳光洒在他身上,暖洋洋的。
他仿佛看到,一条属于他自己的、布满荆棘却也充满希望的路,正在脚下缓缓延伸。
而路的尽头,会是怎样的风景?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这一次,他将握紧拳头,主动去迎接所有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