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没有开往莞城当地的派出所,而是直接驶上了高速公路,朝着省城广州的方向疾驰。刘致远戴着手铐,坐在后排,左右各有一名面色冷峻的便衣警察。没有人跟他说话,车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他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夜景,心中却异常平静。从再次被铐上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这次面对的将不再是红姐那样的江湖势力,而是国家机器。恐惧无用,唯有冷静应对。
他快速梳理着当前的局面。警方显然是有备而来,目标明确,行动迅猛。他们不仅知道金沙湾度假村的伏击,而且时机把握得恰到好处。这说明,警方对红姐,阿Kit,甚至可能对陈静和杨天佑残余势力的动向,都了如指掌。
自己在这个局里,扮演的是什么角色?证人?嫌疑人?还是可以利用的棋子?
他摸了摸怀里,那个油布包和手机都还在,这让他稍微安心了一点。父亲给的“土方子”再次救了他,而那个手机,是他与外界唯一的紧急联系渠道,虽然现在可能已经没用了。
几个小时后,天边泛起了鱼肚白。警车驶入了广州,却没有进入市区,而是拐进了城郊那个他曾经待过一段时间的,挂着某单位招待所牌子的大院。
故地重游,心境却截然不同。上次是被保护起来的证人,这次是戴着手铐,涉嫌参与恶性枪战的嫌疑人。
他被带进了主楼,依旧是那个熟悉的、气氛凝重的办案基地。不同的是,这次他被直接带进了一间审讯室。
审讯室很简单,一张桌子,三把椅子,墙上贴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标语,头顶的白炽灯发出刺眼的光芒。
他在桌子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等待着。
没过多久,审讯室的门被推开,两个人走了进来。走在前面的,正是老熟人——省厅经侦总队的王队。他依旧是一脸精干,但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跟在王队身后的,则是那个在龙华救过他一命,在金沙湾指挥行动的赵警官。
“刘致远,我们又见面了。”王队在桌子后面坐下,将手里的文件夹放在桌上,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赵警官则拉过另一把椅子坐在旁边,拿出笔录本,准备记录。
“王队,赵警官。”刘致远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说说吧,昨天晚上,金沙湾度假村,怎么回事?”王队开门见山,语气并不严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刘致远没有立刻回答。他在权衡。是全部和盘托出,还是有所保留?红姐的势力盘根错节,阿Kit背后可能还有隐情,陈静更是深不可测。他不知道自己说出多少,会引发什么样的连锁反应,又会将自己置于何种境地。
“王队,在我回答之前,我能问个问题吗?”刘致远抬起头,看着王队。
王队似乎并不意外,点了点头:“可以,你问。”
“我现在的身份是什么?证人?还是犯罪嫌疑人?”
王队和赵警官对视了一眼,王队缓缓开口:“那要看你怎么配合我们的调查。从目前掌握的情况看,你涉嫌非法持有枪支,参与聚众斗殴,甚至可能涉嫌黑社会性质组织犯罪。但如果你能积极配合,提供关键线索,戴罪立功,你的处境会完全不同。”
果然。威逼利诱,标准的审讯策略。
刘致远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这些话。然后,他抬起头,眼神变得坚定:“王队,赵警官,我愿意配合。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
他做出了选择。与其被红姐,阿Kit这些人当作棋子玩弄于股掌之间,最终可能死得不明不白,不如借助警方的力量,彻底揭开这层层黑幕,为自己搏一条生路,也求一个真相。
他开始了叙述。从他被天辰集团辞退,到在珠海遇到赵志刚和阿Kit,被卷入所谓的“大生意”,到被追杀,逃到广州,被陈静利用作为诱饵,指证夜澜,再到后来回到深圳,在夜市街摆摊,结识红姐,被张志强和杨天佑残余势力追杀,被迫与红姐合作,直到昨晚金沙湾的陷阱……
他讲述得很详细,除了略去父亲“土方子”的具体细节和一些过于个人的情感纠葛,他将自己这几个月来的经历,以及其中涉及到的红姐,阿Kit,张志强,陈静,夜澜,赵志刚等关键人物和错综复杂的关系,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整个叙述过程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王队和赵警官静静地听着,偶尔插话追问一些细节,但大部分时间都在记录和思考。
当刘致远讲到金沙湾陷阱,阿Kit那充满恨意地提到陈静时,王队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你确定,苏小娟的原话是要怪,就怪陈静,怪她为什么要把你牵扯进来,怪她为什么要那样对我。”王队沉声问道。
“确定。”刘致远肯定地点头,“她的恨意非常真实,不像是装的。”
王队和赵警官交换了一个眼神,似乎在确认什么。
“刘致远,你提供的这些情况,非常重要。”王队合上文件夹,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地看着他,“这印证了我们很多之前的猜测,也补充了许多关键的细节。尤其是关于红姐这个犯罪团伙,以及苏小娟在杨天佑倒台后的活动情况。”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一些情况。我们对以李红为首的黑社会性质组织,以及苏小娟,张志强等杨天佑案在逃涉案人员的追捕工作,已经进行了很长时间。昨晚在金沙湾的行动,是我们收网的关键一环。虽然苏小娟暂时逃脱,但‘丧狗’及其主要手下已被抓获,李红在深圳的几个主要据点也已被我们同步端掉,她本人正在追捕中。”
红姐也被端了。刘致远心中一震。警方这次的动作,真是雷厉风行。
“那陈静呢?”刘致远忍不住问道。阿Kit对陈静的恨意,是他心中最大的疑团。
王队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陈静同志,她在此前杨天佑案的侦破过程中,提供了重要协助,有立功表现。但是……”他话锋一转,“关于她与苏小娟之间的关系,以及是否存在其他违法违规行为,我们也在依法进行调查。”
也在调查陈静。刘致远明白了。警方这是要一锅端。将所有隐藏在幕后的势力连根拔起。
“刘致远,”王队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你现在的情况很特殊。你既是这些案件的亲历者和受害者,也一度被胁迫,被利用,参与了一些违法犯罪活动。但总体来看,你在关键时刻能够做出正确选择,积极配合我们调查,态度是好的。”
他拿起一份文件:“根据你刚才的陈述,以及我们掌握的其他证据,经研究决定,我们希望你能够正式转为我们的特情人员,配合我们接下来的行动。”
特情人员?线人?
刘致远愣住了。他没想到警方会提出这个要求。
“配合什么行动?”刘致远谨慎地问道。
“苏小娟虽然逃脱,但她现在是惊弓之鸟,失去了李红和张志强(仍在追捕)的庇护,她能够依靠的渠道不多。”王队分析道,“根据我们的判断,她很有可能会想办法联系陈静。”
联系陈静?刘致远心中一动。是啊,阿Kit那么恨陈静,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去找陈静报复,或者寻求“最后的了断”,是完全有可能的。
“你们想让我做什么?”刘致远问道。
“我们会暂时恢复你的有限自由,对外宣称你因证据不足被释放。”王队说道,“你需要回到深圳,像往常一样生活,但要处于我们的监控和保护之下。如果苏小娟联系你,或者你发现任何与她,陈静相关的线索,立刻向我们报告。”
这是要拿他当诱饵,引诱阿Kit或者陈静出现。
风险极大,阿Kit现在是个丧家之犬,而且心狠手辣,如果她知道自己和警方合作,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杀他灭口。陈静更是心思深沉,如果察觉异常,同样不会放过他。
但是,这也是他唯一能彻底摆脱过去、争取宽大处理的机会。而且,他也想亲眼看到阿Kit和陈静之间的恩怨纠葛,如何收场。
“好,我同意。”刘致远几乎没有太多犹豫,就答应了下来。他已经厌倦了被人操控的命运,这一次,他要主动参与到这场终局之战中,哪怕危险重重。
王队对他的干脆似乎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满意:“很好。具体的工作安排和注意事项,赵警官会详细跟你交代。记住,从现在开始,你的代号是‘渔夫’。你的任务,就是静静地等待鱼儿上钩。”
渔夫?刘致远品味着这个代号,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谁才是真正的渔夫,谁又是鱼儿,现在还说不定呢。
接下来的半天,赵警官向刘致远详细交代了作为特情人员的纪律,联络方式,紧急情况处理方案等等。同时,技术人员也在他身上安装了隐蔽的定位和通讯装置。
下午,在履行了必要的法律手续后,刘致远被“释放”了。警方对外宣称,因证据不足,对其不予批捕。
走出那个戒备森严的大院,重新呼吸到外面自由的空气,刘致远却感觉肩膀上压着千斤重担。他知道,这有限的自由,是用巨大的风险换来的。从现在起,他每一步都必须如履薄冰。
警方给他提供了一点临时生活费,并安排他住进了广州市区一个相对安全,便于监控的招待所。
他没有立刻返回深圳。按照计划,他需要在这里“适应”几天,同时等待警方对红姐残余势力和张志强的清扫工作取得进一步进展,以减少他返回深圳后可能遇到的潜在危险。
在招待所安顿下来后,刘致远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检查那个红姐给的紧急手机。果然,里面有好几个未接来电,都是蛇仔明和另外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他没有回拨,而是直接将手机卡取出,掰断,冲进了马桶。这个号码已经不安全了。
他站在窗前,看着广州繁华的街景,心中思绪万千。
红姐倒台,阿Kit在逃,张志强不知所踪,陈静被调查,曾经笼罩在他头顶的几座大山,似乎一夜之间都出现了松动。
但这并不意味着危险解除。相反,失去了秩序的约束,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毒蛇,可能会更加疯狂。
阿Kit,她会来找自己吗?还是会直接去找陈静?
陈静,面对警方的调查和阿Kit可能的报复,她又会如何应对?
所有的谜底,似乎都指向了这对关系诡异的姐妹。
就在这时,房间里的座机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刘致远的心猛地一跳,这个号码,只有警方知道。
他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接起了电话。
“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他无比熟悉、却此刻听起来异常冰冷的女人声音:
“刘致远,你果然被放出来了。”
是陈静。
她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而且还直接打了房间的电话?
刘致远握着听筒的手,瞬间绷紧。
鱼儿,这么快就……主动触碰鱼饵了吗?
还是说,钓鱼的人,从一开始,就不止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