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微微与陆沉舟之间的冷战，像一场旷日持久的寒潮，冻结了策划部原本就谈不上热烈的空气。顾微微将所有精力投入到工作中，用近乎自虐的勤奋来填补内心的空洞和失落。她主动承接了更多边缘但繁琐的分析任务，将自己变成部门里最晚熄灯的那盏。她不再期待任何来自那间办公室的额外关注，无论是刁难还是那别扭的关怀，她都报以公事公办的冷漠和疏离。
这种状态下的顾微微，反而爆发出惊人的能量和专注度。她提交的报告越发精炼犀利，对项目风险的预判往往一针见血，甚至在一次跨部门协调会上，面对其他部门负责人的推诿扯皮，她据理力争，逻辑清晰、数据扎实，硬是推动了一个僵持数周的流程。她的变化，被所有人都看在眼里。那不再是初出茅庐的谨慎，也不是恋爱中女孩的雀跃，而是一种洗尽铅华、破茧成蝶般的沉稳与锐利，带着一种“莫挨老子”的清冷气场，反而更令人不敢小觑。
张晓私下偷偷对她说：“微微，你最近……气场两米八！感觉陆组长看你的眼神都复杂了很多。”
顾微微只是淡淡一笑，不置可否。陆沉舟怎么看她，她已经不那么在意了。她只想做好自己的事，走好自己的路。
转机出现在一周后。集团年度战略研讨会召开在即，各事业部都需要提交下一年度的重点方向规划。这类规划往往由部门负责人牵头，团队协作完成。但这次，李明远在高层预备会上点名，要求“星晖计划”项目组，就AI驱动产业创新的投资策略，做一个专题发言，并特别指出：“要让年轻骨干多发声，听听一线的、前沿的声音。”
任务下达到策划部，所有人都明白，这个“年轻骨干”指的是谁。这无疑是一个在集团最高层面前展示能力的绝佳机会，但也意味着巨大的压力和风险。讲得好，一鸣惊人；讲砸了，可能之前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
会议结束后，陆沉舟将顾微微叫进办公室。这是冲突后两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单独谈话。
他将一沓厚厚的背景资料放在她面前，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公事公办，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距离感：“集团战略研讨会的发言任务，李总指定你负责‘星晖’部分的专题。这是基础资料和往年的框架。你的任务是拿出一份有前瞻性、能体现‘星晖’价值和发展思路的发言稿。一周时间。”
顾微微接过资料，心里并无太多波澜。是机会，也是考验。她平静地迎上陆沉舟审视的目光：“是，组长。具体要求是什么？侧重技术趋势、投资逻辑，还是案例分析？”
她的冷静和直接，让陆沉舟眸光微动。他沉默了几秒，才道：“结合‘星晖’已投和潜在项目的实践，讲清楚我们的差异化竞争力和未来布局。要有高度，也要有落地细节。避免空泛。”
“明白了。”顾微微点头，“我会尽快拿出初稿。”
“嗯。”陆沉舟应了一声，似乎想再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挥了挥手，“出去吧。”
没有额外的指导，没有刻意的刁难，也没有那别扭的关心。纯粹的上下级工作交接。顾微微心里反而松了口气。这样最好。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顾微微几乎住在了公司。她查阅了海量的行业报告、学术论文、竞争对手动态，反复研究“星晖”已投项目的得失，与项目组同事激烈讨论，甚至通过林薇的关系，匿名咨询了几位业界顶尖的专家。她将自己完全沉浸在课题中，试图从纷繁的信息中提炼出最核心、最具冲击力的观点。
她不再去猜测陆沉舟的想法，也不再为过去的龃龉分神。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即将到来的讲台，和必须呈现的、足够分量的内容。
这期间，陆沉舟保持了绝对的沉默。他没有过问进度，没有提出“建议”，甚至连面都很少见。但顾微微能感觉到，她需要的某些关键内部数据，总能在最短时间内得到授权；她申请调阅的某些高权限档案，流程顺畅得异乎寻常；深夜加班时，桌上依旧会出现温热的宵夜和提神饮料，只是不再有任何多余的表示。
顾微微照单全收，也依旧客气地在通讯软件上回复“收到，谢谢组长”，然后继续埋头工作。彼此心照不宣，维持着一种脆弱而冰冷的平衡。
研讨会前夜，顾微微将最终版的发言稿和ppt发到了陆沉舟的邮箱。几分钟后，内线电话响了。
“稿子我看过了。”陆沉舟的声音透过听筒，听不出情绪，“结构清晰，观点明确，数据支撑足够。可以。”
依旧是言简意赅的评价，听不出褒贬。
“谢谢组长。”顾微微平静回应。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传来一句几乎低不可闻的话：“明天，正常发挥就好。”
然后，便是忙音。
顾微微握着话筒，愣了片刻。正常发挥？他这是在……变相的鼓励？还是仅仅出于上司对下属的责任？她甩甩头，不再去想。无论如何，明天，她只能靠自己。
第二天，集团顶层大会议厅，座无虚席。集团董事、各事业部一把手、核心高管悉数在座，气氛庄重肃穆。顾微微坐在后排发言席，能听到自己心脏擂鼓般的声音。她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
轮到“星晖计划”专题发言。顾微微站起身，走到演讲台前。灯光打在她身上，她能感觉到无数道审视、好奇、甚至怀疑的目光。她抬眼，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不经意间，与坐在前排侧方的陆沉舟目光相遇。他正看着她，眼神深邃难辨，下颌线绷得有些紧。
顾微微迅速移开视线，调整麦克风，开始了她的发言。
最初的十几秒，声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但当她进入自己熟悉的领域，讲到通过“晨曦”平台等案例洞察到的AI投资逻辑变迁时，语言逐渐变得流畅有力，眼神也恢复了平时的清澈和自信。她没有照本宣科，而是脱稿演讲，结合精心制作的动态图表和案例分析，将“星晖”的投资策略、风险管控和对未来趋势的判断，阐述得深入浅出，逻辑严密。她甚至大胆地对集团现有某些投资方向提出了委婉的质疑和建议，引用的数据和推理过程无懈可击。
二十分钟的发言，会场异常安静。当她结束最后一句话，微微鞠躬时，台下沉寂了片刻，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几位董事交头接耳，频频点头。李明远脸上露出了赞许的笑容。
顾微微暗暗松了口气，感觉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她抬起头，再次看向陆沉舟的方向。他依旧坐在那里，鼓掌的动作有些迟缓，目光牢牢锁在她身上，那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审视，有探究，还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强烈的震动和难以置信的光芒。
那一刻，顾微微忽然明白，她成功了。不是靠任何人的提携或庇护，而是纯粹靠自己的实力，赢得了这场硬仗。
研讨会结束后，顾微微被几位高管围住，询问细节，交换名片。她从容应对，举止得体。等到人群散尽，她感觉几乎虚脱。
“顾助理，讲得非常精彩！”李明远走过来，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有锐气，有见地！后生可畏！老陆，”他转向不知何时走到旁边的陆沉舟，笑道，“你们策划部真是藏龙卧虎啊！这丫头，前途无量！”
陆沉舟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颔首：“李总过奖。是她自己努力的结果。”
他的语气平淡，但顾微微却敏锐地捕捉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微微蜷缩了一下。
这时，一位穿着考究、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微笑着走了过来，是集团主管战略投资的执行副总裁，姓陈，位高权重，平时极少与基层员工直接交流。
“顾微微助理，是吗？”陈副总裁和蔼地伸出手，“刚才的发言令我印象深刻。观点新颖，逻辑严谨，很难得。有没有兴趣，来战略投资部发展？我们那里，正需要你这样有想法、敢说话的年轻人。”
挖角！而且是来自集团核心部门的、如此直接的挖角！
一瞬间，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李明远脸上笑容微僵，有些意外地看向陈副总裁，又看向顾微微。而陆沉舟，站在一旁，脸色几乎是瞬间沉了下去，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旁边的温度都骤降了几度。他紧抿着唇，目光锐利如刀地射向陈副总裁，又缓缓移到顾微微脸上，那眼神深处，翻涌着压抑的震惊、怒火，以及一丝……近乎恐慌的紧张。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顾微微身上。
顾微微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没想到会有这一出。她迅速镇定下来，脸上露出得体而谦逊的笑容，微微躬身与陈副总裁握手：“陈总您好，非常感谢您的认可和厚爱！我在策划部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目前‘星晖计划’也正处于关键阶段，我想先脚踏实地把现有工作做好，不辜负公司和陆组长的培养。”
她回答得滴水不漏，既表达了感谢，也委婉地拒绝了邀请，更巧妙地抬出了陆沉舟和现有工作作为理由，给足了各方面子。
陈副总裁眼中闪过一丝欣赏，笑了笑，没再强求：“好，年轻人沉得住气是好事。随时欢迎你来交流。”他又与李明远寒暄两句，便离开了。
李明远也松了口气，又鼓励了顾微微几句，也笑着走开了。
人群散去，走廊里只剩下顾微微和陆沉舟两人。
空气仿佛凝固了。陆沉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死死地盯着她，胸膛微微起伏，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此刻像是掀起了惊涛骇浪，有未散尽的余怒，有难以置信的后怕，更有一种几乎要破笼而出的、强烈到极致的情绪。
顾微微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地想避开他的目光。
“顾微微。”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颤抖。
顾微微心头一紧，抬起头。
陆沉舟向前一步，逼近她，两人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呼吸。他低下头，目光如炬，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每个字都带着千钧重量：
“你刚才……为什么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