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停渊的刀还插在地里，符纸燃尽的余温从刀背渗进掌心。他没拔刀，只是靠着石台缓缓滑坐下去，左腿像被抽了筋，动一下都扯得整条神经发麻。可体内的东西在变——那股压在胸口多年的窒息感正在退散，连带着意识深处那个黑红界面的倒计时也归了零。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指缝里的血还在滴，但流速慢了，伤口边缘已经开始发皱，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往回收拢。
“这不对。”他声音哑得不像话，“我没碰那口棺。”
岑晚蹲在他面前，没去碰他，而是把背包拉开，取出那枚玉佩。它贴着她的保温袋，表面凝了一层水汽，可一暴露在空气里就猛地发烫，烫得她指尖一缩。
她没甩开，反而将玉佩轻轻按在自己掌心，任那热度烙下红印。然后她转头看向地上——红衣女尸倒下的位置，水泥裂缝里残留着几道暗紫色的刻痕，是之前鬼仆发动血咒时留下的。
她挪过去，单膝跪地，把玉佩悬在那些刻痕上方半寸。
嗡。
一声轻震，不是耳朵听见的，是骨头里泛出来的。玉佩上的密文突然亮起，像有活物在底下爬，而地上的刻痕也跟着泛光，两股纹路在空中短暂接续，拼出一个残缺的符印轮廓。那影子只存在了不到两秒，随即崩解。
岑晚收回玉佩，抬头看他：“任务完成，不是因为你执行了指令。”
“是因为这个？”谢停渊盯着玉佩。
“是因为你背着女尸走出乱葬岗的时候，玉佩和鬼棺上的咒文产生了共鸣。系统判定——‘宿主完成高危接触’。”她顿了顿，“它不关心你怎么活下来的，只看结果是不是够险。”
谢停渊闭了下眼。他想起子时前扛着女尸穿行坟地的画面：脚下泥泞打滑，背后尸体不断挣扎，寒气顺着脊椎往上爬。那是真正的作死行为，哪怕目标不是鬼棺。
可系统认了。
“所以它也能被骗？”他冷笑，“只要最后看起来像差点死了，就算成功？”
“不是骗。”岑晚收起玉佩，语气很稳，“是规则本身就有漏洞。它依赖能量信号做判断，而这种信号可以被干扰、模拟，甚至伪造。”她看着他，“你父亲当年……是不是也靠什么办法，躲过了系统的惩罚？”
谢停渊没答。他只是抬起右手，用力掐了一下虎口。痛感清晰，意识清醒，生命力确实在回升。但这不是救赎，是陷阱的另一种形式。
手机震了一下。
两人同时反应过来，岑晚迅速掏出通讯器。屏幕亮起，是苏绵绵发来的监控截图。
第一张：富商林宅。屋顶原本盘踞的血色光柱已经熄灭，像是被人一刀斩断。
第二张：切换到城西古玩街。夜色中，陆九章店铺后巷的地砖缝隙里，正缓缓升起一股黑雾。它不扩散，反而向上凝聚，形状像是一株倒生的树，根系朝天，枝干扎入地下。
“血祭转移了。”岑晚锁屏，声音压低，“他们没炸炉，是主动迁移。”
谢停渊慢慢撑着石台站起来。左腿仍软，但他试着走了两步，发现能撑住。逆命直觉没有预警，体内那股力量还在运转，像是被刚才的“任务完成”重新激活了。
他忽然想到什么，闭眼沉入意识。
黑红界面浮现，【当前任务】栏写着“待发布”，奖励空白。他尝试调取过往记录，手指在虚空中划动，可历史任务全部灰暗，点不开，拖不动，像是被焊死了一样。
“查不了。”他说，“它把过去的都藏起来了。”
“那就说明它怕你知道。”岑晚站起身，拍掉裤脚的灰，“二十年前渔民案、三年前跳楼案、现在林家的事——所有仪式都用相似的符咒结构。而你的系统，每次都刚好让你出现在这些地方。”
谢停渊眼神一动。
“你是说……它不是随机选我？”
“是需要你。”她说，“需要你带着这块玉，走过那些本该死人的地方。它要的不是任务完成，是你活着走出来那一刻的能量波动。”
风从废院门口灌进来，吹动烧焦的符纸碎片，在地上打着旋儿。谢停渊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上面的伤正在愈合，茧子却比昨天厚了一圈。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系统不是神，它只是个工具，一个靠“极限求生”来汲取能量的古老机制。它不在乎过程，只认结果。只要你最后站在死亡边缘喘气，就算过关。
可这也意味着——
“下次任务，我可以不做它指定的动作。”他低声说，“只要最后看起来够危险，就行。”
岑晚看着他：“你想骗它？”
“我想试试。”他握紧拳头，系魂绳缠在手腕上，一圈又一圈，“它让我作死，我就作给它看。但怎么死，由我来定。”
她没笑，也没劝。只是从背包夹层抽出一张新的镇鬼符，塞进他外衣内袋。
“那你得确保，每次都能活下来。”
“我一直都活着。”他说，“从十五岁开始。”
远处城区某一点，黑雾仍在升腾。镜头拍不到的地方，地下深处传来一声极轻的叩击，像是有人用指甲敲了敲棺材板。
谢停渊忽然抬眼。
他没看到那边的动静，但他感觉到了——某种熟悉的牵引力，正从那个方向传来。就像小时候父亲打捞浮尸前，总会盯着江面说一句：“下面有人在叫。”
他的手套边缘，一道极细的黑线正悄然退去，隐入皮肤。
岑晚注意到他的停顿：“怎么了？”
“没什么。”他摇头，活动了下肩膀，“就是觉得……这次续命，给得太容易了。”
她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问：“你还记得第一次任务是什么吗？”
“记得。”他说，“十六岁，暴雨夜，去老殡仪馆停尸房，把编号07的遗体翻个身。”
“为什么是那天？”
“因为那天，我父亲死了三个月零七天。”他扯了下嘴角，“系统上线的第一句话是——‘欢迎继承使命’。”
岑晚沉默片刻，轻声说：“它选你，不只是因为你爸碰过铜钱。”
“是因为我本来就该死。”他接上，“可我没死成。”
两人不再说话。夜风吹过空荡的义庄，带起几片碎纸。谢停渊拔出插在地上的刀，甩掉残灰，收回刀鞘。
他往前走了一步。
腿还有些软，但能走。
第二步，稳了些。
第三步时，他忽然停下，低头看向脚边一块破裂的地砖。下面露出一角暗红色布料，像是从某具未清理干净的棺材里漏出来的。
他蹲下，伸手去拨。
布料掀开的瞬间，一枚铜钱滚了出来，正面朝上，刻着“天官赐福”。
和他在父亲笔记本里见过的一模一样。
岑晚也看到了。她蹲下身，没去捡，只是盯着那枚铜钱。
“这不是祭祀用的。”她低声说，“这是标记。”
谢停渊伸手拿起铜钱，掌心传来一阵刺痒，像是被静电打了一下。他翻过来一看，背面刻着一行小字：
“七月十三，子时三刻，迎客。”
今天是七月十二。
他捏紧铜钱，抬头望向古玩街的方向。
远处高楼之间，黑雾已经聚成柱状，缓慢旋转，像一口倒悬的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