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贪局大楼门口,人来人往。
陈岩石这张老脸还是很有点辨识度的,门口保安认得他,恭恭敬敬让他进了大楼。
他熟门熟路地走到侯亮平办公室那层楼。
走廊里很安静,侯亮平办公室的门紧闭着。
陈岩石正要上前敲门,一个穿着制服的小年轻快步迎了上来,脸上堆着不自然的笑。
“陈老!您怎么来了?快请坐,这边坐……”
小年轻试图把陈岩石引向旁边的接待室。
陈岩石没动,眼睛盯着那扇紧闭的门:
“我找侯亮平。”
小年轻一愣,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呃…侯局…侯局他正在开一个非常重要的视频会议,是最高检那边直接下来的紧急任务。吩咐了,任何人都不见,不能打扰。”
“呵呵,你看我信吗?他亲口说任何人都不见?”
陈岩石不糊涂,尤其是对侯亮平起了嫌隙的时候。
他眉头拧成疙瘩,沉声问:“包括我也不见?”
小年轻额头有点冒汗,声音更低了:
“陈老…侯局他…其实吧,他最近压力特别大,脾气不太好…您看…要不您改天再来?或者有什么事,我帮您转达?”
陈岩石看着小年轻闪烁的眼神,再看看那扇纹丝不动的门,心里什么都明白了。
侯亮平这是故意躲着他!
心虚了!
连面都不敢见了……
一股更深的失望和心寒弥漫开来。
他陈岩石为了侯亮平,不惜豁出去老脸,大老远跑去村里劝人,结果反被利用,现在连见一面解释的机会都不给?
“好,好得很!”
陈岩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脸色铁青,拄着拐杖的手都在发抖。
他没再看那个小年轻,也没进接待室,转身就往电梯口走。
背影佝偻,说不出的落寞和愤怒。
刚走到电梯口,电梯门开了。
里面走出来一个人,正是检察长季昌明。
季昌明看到陈岩石,愣了一下,随即脸上强挤出笑容:
“老领导?您怎么来了?找亮平?”
陈岩石停下脚步,看着季昌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觉得满腹委屈和疑问堵在喉咙口,最后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唉…找过了,人家大局长忙,没空见我这糟老头子。”
季昌明何等精明,一看陈岩石这脸色和话里的怨气,再看看侯亮平紧闭的办公室门,立刻就明白了七八分。
他上前一步,轻轻拍了拍陈岩石的胳膊,压低声音。
“老领导,您消消气。亮平他…最近是有点不像话。网上那摊子事,闹得太难看。”
“呵呵,是挺难看,老头子我,也丑得很呢……”
季昌明没接茬,左右看了看,把陈岩石引到自己的办公室里。
关上门,老季长长叹了口气。
“省委那边…沙书记很不满意。压力很大啊。网上的东西,真真假假,您老这么大岁数了,别太往心里去,也别跟着着急上火。保重身体要紧。”
季昌明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
“检察院的风气…可能很快会有变化了。”
这话听着是安慰,但陈岩石却听出了另一层意思:
侯亮平的位置,恐怕要坐不稳了!
省委已经在考虑处理他了!
季昌明没明说,但能透露这么一点,就足够了。
陈岩石浑浊的老眼看了看季昌明,季昌明眼神平静,对他微微点了点头。
“变化…好…好啊…”
陈岩石喃喃自语,心里的滋味更加复杂。
有对侯亮平咎由自取的痛快,有对自己被蒙骗的懊悔,更多的是对这个局面失控的茫然和心灰意冷。
他没再多说什么,对季昌明点了点头,默默走进了电梯。
陈岩石没回家。
鬼使神差地,他又来到省第一人民医院。
他想去看看陈海。
这个寄予厚望的儿子,一直昏迷不醒,是他心里最大的牵挂。
也许只有看到陈海,他这颗被搅得七上八下的心才能稍微平静一点。
跟值班护士打了招呼,陈岩石推开陈海病房的门。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仪器发出规律的滴滴声。
陈海躺在病床上,身上连着各种管子,脸色依旧苍白,但似乎比之前多了点生气。
然而,陈岩石的目光刚落到病床上,整个人就僵在了门口,手里的拐杖差点没拿稳。
病床边,坐着一个身影。
那人穿着宽大的蓝白条纹病号服,肩膀和胸口的位置明显缠着厚厚的绷带,一条胳膊还吊在胸前。
他背对着门口,身形因为伤痛显得有些佝偻,动作也很慢,很吃力。
他正微微侧着身,手里拿着一块温热的湿毛巾,极其小心、极其轻柔地擦拭着陈海的脸颊。
动作之细致,仿佛生怕弄疼了沉睡的人。
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落在他坚毅的侧脸上。
是祁同伟!
陈岩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祁同伟?
他自己还伤得那么重,路都走不稳吧?
怎么会在这里?还给陈海擦脸?
最关键的是,他明明是陷害陈海的最大嫌疑人!
太荒谬了……
祁同伟听到了门口的动静,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缓缓转过头来。
看到是陈岩石,祁同伟没有惊慌,也没有刻意讨好。
只是很自然地对着陈岩石,轻轻点了一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陈老,您来了。”
病房里,陷入沉默。
陈岩石看着祁同伟,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巨大的荒谬感,涌上心头。
作为反贪局局长,侯亮平身居要职,却上蹿下跳,污蔑栽赃,把他当枪使。
祁同伟自己还重伤未愈,却挣扎着过来,只为给昏迷的陈海擦把脸…
谁善?谁恶?
谁在演戏?谁在真心?
陈岩石手里的拐杖,无声地杵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站在那里,像一尊突然被风化了的石像,一动不动。
良久,陈岩石终于开口。
“你曾经是陈海和侯亮平的学长,对吧?”
“是的,您没记错。”
“你还说自己暗恋过我女儿陈阳?”
祁同伟停下动作,转过身,苦笑:
“陈老,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我知道,你这是自欺欺人。陈阳和你明明是两情相悦,临近毕业那时,陈阳跟我说过,让我帮你,她说就认定你了。”
陈岩石顿了顿,问:
“知道我为什么不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