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崭新的窗纸,将细密的光斑洒在堂屋的青砖地上。我坐在八仙桌旁,面前摊开着的不再是令人心悸的身世密函,而是那份被重新整理过的《画柳家具坊合伙经营正式契约》草稿。墨迹已干,工整的楷字排列在宣纸上,像一队队等待检阅的士兵。
娘端着刚沏好的山茶走进来,茶香混着晨间清新的空气,稍稍驱散了我心头残留的昨夜的沉重。她将茶盏轻轻放在我手边,目光扫过桌上那厚厚一叠纸,又落在我脸上,眼中带着温煦的关切。
“画儿,”娘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昨夜……睡得可好?宸小子后来没再找你吧?”
我端起茶盏,温热的瓷壁熨帖着指尖。茶水的热气氤氲而上,模糊了我一瞬的视线。我摇了摇头,啜了一口微苦回甘的茶汤,才缓缓开口:“睡得好,娘。宸大哥……后来确实又来找了我一趟。”
娘在我对面坐下,腰背挺直,那双常年操劳却依旧清亮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我,等待下文。哥哥原本在门口逗弄小贝,听到我的话也凑了过来,黝黑的脸上满是认真。
我将茶盏放下,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斟酌着字句。有些真相不能说,但该让家人知道的,必须坦诚。我抬起眼,迎上娘和哥哥的目光,语气尽量平稳:“宸大哥他……为了报答救命之恩,送了一份很重的礼。”
“重礼?”哥哥挠了挠头,憨憨地问,“比银子还重?”
“比银子重得多。”我点点头,从怀里取出那个用青布仔细包好的包裹,在娘和哥哥面前缓缓打开。最先露出的,是那张质地厚实、盖着鲜红官印的地契。
我将地契推到娘面前,指着上面的字迹:“翠峰县城东,长乐坊,甲字三号。占地两千五百平米。”我又将下面九张卖身契一一展开,“还有这九个人。一个大掌柜,一个大账房,三个账房管事,四个门房。都是他……他家里培养的人,如今身契给了我,以后就是咱们‘画柳家具坊’的根基。”
堂屋里一时寂静。哥哥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半晌才吐出一句:“妹、妹妹……这、这得值多少银子啊?”他粗糙的手指想碰又不敢碰那些纸张,只在空中虚划着。
娘的反应则深沉得多。她拿起那张地契,凑到窗边更亮的光线下,仔细地看着每一个字,手指抚过官印的纹路,久久不语。阳光在她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浅金,我能看清她微微颤动的睫毛和紧抿的嘴唇。
过了好一会儿,娘才放下地契,转过身来。她没有看那些卖身契,而是直接看向我,目光复杂,有震惊,有忧虑,更有一种深沉的思量。
“画儿,”娘的声音很沉,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慎重,“这份礼……太重了。重到……娘心里有些发慌。”她走回桌边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袖口,“宸小子他……究竟是什么人?能随手拿出县城的宅子,还能拿出这么多‘培养的人’?他给的,真是为了报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