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四姨是个风风火火的东北女人,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嗓门大得差点把我耳膜震穿:“小中啊!你快来瞅瞅吧!你小外甥毛毛出大事了!”
毛毛是我四姨的外孙,我表妹的儿子,今年刚七岁,正是狗都嫌的年纪。用四姨的话说,“上房揭瓦,下河摸虾,没有他不敢干的”,是个出了名的淘气包。
“咋回事?四姨您慢慢说。”我揉着耳朵问道。
“慢慢说?我慢得了吗!”四姨带着哭腔,“这小瘪犊子!昨天跟几个皮孩子跑去村后头老坟圈子玩,把人家坟头上的点心、水果给吃了!回来就发高烧,说胡话,浑身滚烫!去医院打针吃药都不退烧,嘴里还嚷嚷着什么‘老爷爷打我’、‘别抓我’...可吓死个人了!”
误食坟地贡品?我心头一沉。这可不是小事。坟头贡品是给亡魂享用的,带有阴气,活人尤其是孩童吃了,轻则冲撞阴灵,大病一场,重则可能被邪祟缠身,甚至有性命之忧。
“你们找村里懂行的老人看了吗?”我问。
“找了!咋没找!”四姨更急了,“村头王半仙给看了,说是冲撞了‘老碑王’,给画了符水喝,一点用没有!反而烧得更厉害了!现在小脸都憋紫了!小隐啊,四姨知道你是有真本事的,你快来救救孩子吧!”
事不宜迟,我立刻叫上王胖子,开车赶往四姨所在的靠山屯。路上,我跟王胖子说了情况。
王胖子咂嘴:“嘿!这熊孩子,胆儿真肥!坟头的东西也敢瞎吃?不知道那是给鬼吃的吗?”
胡翠花的声音在我心神中响起:“孩童眼净,容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坟地贡品沾染亡魂气息和执念,活人食之,如同开门揖盗。”
黄小跑插话:“得看是哪个坟头的贡品,要是碰上脾气不好的主儿,那可够喝一壶的!”
到达靠山屯四姨家时,已是傍晚。还没进门,就听到屋里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嚎和大人焦急的安抚声。
一进屋,就看到表妹和四姨夫按着炕上的毛毛,孩子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发紫,双眼紧闭,手脚胡乱挥舞,力气大得惊人,嘴里不停地喊着:“别打我!我不敢了!老爷爷饶命啊!”
四姨看到我,像见了救星,一把拉住我:“小隐啊,快看看!这到底是咋回事啊!”
我开启灵觉,看向毛毛。只见孩子周身笼罩着一股灰黑色的秽气,尤其眉心处,一团浓重的阴影盘踞不去。而在孩子身边,隐约可见一个穿着老旧中山装、面色阴沉、手持旱烟袋的老者虚影,正用烟袋锅子一下下地敲打着毛毛的额头!
果然是被阴灵缠上了!而且看这老者的打扮和气场,恐怕不是普通的孤魂野鬼,生前很可能是个有些地位或者执念颇深的人。
“是吃了谁家坟头的贡品?”我沉声问。
四姨忙道:“问了跟他一起玩的孩子,说是...村后头山坡上,那座最气派的孤坟,好像姓胡...”
姓胡?最气派的孤坟?我心中一动,看向王胖子。王胖子也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变:“老丁,不会是...那个胡老太爷吧?”
“胡老太爷?”四姨和表妹一脸茫然。
王胖子压低声音对我解释:“靠山屯后山是有座老坟,修得挺阔气,埋的是解放前这屯子里的大地主胡百万他爹,人都叫胡老太爷。听说这老头生前就是个厉害角色,说一不二,脾气贼臭。死了以后,坟头也经常闹邪乎,村里小孩一般都不敢去那儿玩。”
这就对上了!毛毛冲撞的,正是这个胡老太爷的阴灵。这种生前强势、死后又享受多年香火供奉的老鬼,执念和力量都比普通亡魂强得多,最是难缠。孩子吃了他的贡品,在他眼里无异于挑衅和盗窃,岂能轻饶?
我走到炕边,对那老者虚影拱手道:“胡老太爷,孩子年幼无知,冒犯了您老人家。我们替他赔个不是,定当备足三牲酒礼,香烛纸钱,加倍奉还。请您高抬贵手,放过这孩子吧。”
那胡老太爷的阴魂停下敲打的动作,扭过头,阴沉沉地“盯”着我,一股带着坟土和陈旧烟草气息的冰冷意念传来:“赔不是?哼!小娃娃不懂事,家里大人也不懂事?敢动老夫的贡品,就是没把老夫放在眼里!这小崽子,得给他个教训!”
这老鬼,果然蛮横!
表妹看不见鬼魂,但见我跟空气说话,孩子又哭得凄惨,心疼得直掉眼泪:“丁哥,你跟谁说话呢?能不能...能不能先让孩子退烧啊?”
我示意她稍安勿躁。看来好言相劝是不行了,这胡老太爷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胡老太爷,”我语气转冷,“人有人道,鬼有鬼途。您已作古多年,何必与一稚子计较?若再纠缠不休,休怪我不讲情面了!”
“嗬!好大的口气!”胡老太爷的阴魂怒极反笑,“哪儿来的毛头小子,也敢在老夫面前放肆!这靠山屯,还没人敢这么跟老夫说话!”
他身上灰黑色气息大涨,就要朝我扑来。炕上的毛毛随之抽搐得更厉害,脸色由红转青,气息都微弱了几分。
“给脸不要脸!”我冷哼一声,手掐法诀,一道驱邪符瞬间打出,金光直射胡老太爷的阴魂!
“啊!”老鬼被金光击中,发出一声痛呼,身影淡了几分。他显然没料到我有这等手段,又惊又怒。
“好!好!你们等着!”他撂下句狠话,阴狠地瞪了我一眼,化作一股黑烟,从窗口遁走了。
他这一走,炕上的毛毛立刻停止了哭闹和抽搐,呼吸变得平稳,高烧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消退,小脸渐渐恢复了正常的颜色。
“退了!烧退了!”四姨摸着孙子的额头,喜极而泣。表妹和四姨夫也松了口气,连连向我道谢。
“先别高兴太早。”我面色凝重地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后山方向,“那老鬼是回去搬救兵,或者想别的辙去了。这事,还没完。”
像胡老太爷这种成了气候的地头蛇老鬼,最是记仇。我坏了他的“好事”,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王胖子凑过来:“老丁,接下来咋整?总不能等他打上门吧?”
“当然不能。”我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他不是要讲‘规矩’吗?那咱们就按‘规矩’来!明天一早,带上东西,去会会这位胡老太爷!”
第二天一早,我让四姨准备了丰厚的祭品:整猪头、大公鸡、鲤鱼、好酒,还有大量的香烛纸钱。又让王胖子去村里找了几个阳气旺、胆子大的后生帮忙。
我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了后山胡老太爷的坟前。
这座坟果然修得气派,青石垒砌,墓碑高大,周围打扫得也算干净,看得出胡家后人(如果还有的话)或者村里人出于敬畏,偶尔还是会来祭扫的。
我让王胖子带人摆好祭品,点燃香烛,焚烧纸钱。然后我上前一步,对着坟茔朗声道:“胡老太爷,昨日孩童无知,冒犯于您。今日我们备足厚礼,前来赔罪,望您老人家宽宏大量,此事就此揭过,如何?”
香烟袅袅,纸灰飞舞。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松林的呜咽声。
等了片刻,没有任何回应。空气中反而弥漫开一股更加阴冷的气息。
王胖子小声嘀咕:“这老家伙,不会不给面儿吧?”
他话音未落,坟头突然刮起一阵旋风,卷起地上的尘土和纸灰,迷得人睁不开眼。温度骤降,那几个跟来的后生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胡老太爷那阴沉的身影再次浮现,比昨晚更加凝实,他身后,还影影绰绰跟着几个模糊的鬼影,都是他生前的心腹家丁模样。
“赔罪?”胡老太爷冷笑,用旱烟袋指着我们,“就这么点东西,就想打发老夫?还有你!”他指向我,“昨日竟敢对老夫动手!今日要不给你点颜色瞧瞧,老夫以后还如何在阴间立足!”
看来是无法善了了。我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我示意王胖子带人后退,自己则踏前一步,手掐雷诀,口中念念有词。几位仙家也悄然现身,护在我周围,强大的气息散发开来。
胡老太爷感受到仙家的气息,脸色微变,但依旧强硬:“哼!请帮手?老夫也有!”
他挥动旱烟袋,坟地周围顿时阴风怒号,更多的孤魂野鬼被召唤而来,其中不乏一些凶戾之辈。这些都是依附于他或者被他控制的本地阴灵。
眼看一场阴阳大战就要爆发。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却威严的声音突然响起:“胡老哥,得饶人处且饶人。跟一个孩子,何必如此计较?”
只见一个穿着清朝官服、面容清癯的老者虚影,在一队阴兵护卫下,从地底缓缓升起。他手持一本簿册,气度不凡。
“土地公?”胡老太爷见到来人,气势顿时矮了三分。
来的正是本地的福德正神——土地公!他显然是感知到此地阴阳之气剧烈波动,前来查看调解的。
土地公先对我点了点头,然后对胡老太爷道:“胡老哥,你享受人间香火,当庇佑一方,岂能因小事为难孩童,甚至欲与阳间修士争斗?若惊动城隍,上报阴司,你就不怕责罚,甚至断了你的香火供奉吗?”
胡老太爷闻言,脸色变幻不定。他虽强横,但也畏惧阴司律法,更怕断了香火,成为无依无靠的孤魂野鬼。
土地公又转向我,和颜悦色道:“丁修士,此事确实是孩童有错在先。不如各退一步,让胡家备足三牲礼酒,连续供奉胡老哥三七二十一日,并让那孩童在坟前磕头认错,此事便作罢,如何?”
这是目前最好的解决办法了。我点头同意:“就依土地公所言。”
胡老太爷权衡利弊,最终也悻悻地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了。
于是,在土地公的见证下,表妹抱着已经痊愈、但还有些怯生生的毛毛,在胡老太爷坟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赔了不是。我们也将带来的祭品全部供奉焚烧。
胡老太爷收了供奉,面色稍霁,带着他那帮鬼影,沉入地底不见了。土地公也对我们拱拱手,悄然离去。
此事总算圆满解决。
回去的路上,四姨心有余悸:“可吓死我了!以后可得看紧这皮猴子,再不敢让他乱跑了!”
王胖子逗着已经恢复活泼的毛毛:“小子,以后还敢乱吃不?”
毛毛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敢了不敢了!再也不敢吃坟头上的点心了!老爷爷的烟袋锅子打人可疼了!”
众人闻言,又是好笑又是后怕。
经过这次教训,毛毛果然安分了不少。而靠山屯的人也都知道了,村后胡老太爷的坟,轻易不能冒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