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缘堂——不,如今该叫 “东北总坛直辖第七执法堂” 了——升格的余韵尚未完全散去,堂单上那层若有若无的琉璃清光日渐内敛,却让整个堂口的气场愈发沉静威严。寻常的小精小怪,如今怕是连靠近这院子都会心惊胆战。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某种规律的平静。王胖子琢磨着怎么把“执法堂”的名头打得再响亮些,赵晓波则在沈文渊的指点下,开始接触更深奥的符箓与卦象知识,进步飞快。众仙家也在默默消化着此次升格带来的好处,道行各有精进。
这日晌午,阳光正好,我正坐在院中藤椅上,翻阅沈文渊整理的一些关于前朝民俗志怪的笔记,门外传来一阵急促又带着几分犹豫的脚步声。
“丁……丁师傅在吗?”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声在院门外响起。
我放下书卷:“请进。”
院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年纪约莫四十出头、穿着得体但面容憔悴不堪的女人走了进来。她眼圈红肿,头发也有些凌乱,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看起来价格不菲的手包,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西装、夹着公文包、像是律师或助理模样的年轻男人,脸色也不太好看。
“您是丁师傅?”女人看到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快走几步,声音哽咽,“我姓华,人家都叫我华姐……我……我男人他……他快不行了!”
她话没说完,眼泪就掉了下来。
我示意她坐下慢慢说,让赵晓波倒了杯温水过来。
华姐接过水杯,手还在抖,断断续续地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她老公是个明清家具的收藏爱好者,三个月前,通过一个掮客,花大价钱从外地淘换回来一件据说是明代晚期的黄花梨顶箱柜。那柜子做工精湛,包浆浑厚,华姐老公爱不释手,当即就摆在了卧室里。
可自从这柜子进了家门,怪事就接连不断。
先是家里养的宠物猫,打死都不肯进卧室,一靠近就炸毛惨叫。然后是华姐自己,总感觉卧室里阴冷阴冷的,晚上睡觉不安稳,多梦,惊醒。但这些都还是小事。
最可怕的是她老公。不到三个月,一个原本体格健壮、一百六十多斤的汉子,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如今已是形销骨立,眼窝深陷,面色青灰,躺在床上气若游丝,医院跑遍了,什么ct、核磁、血液检查做了个遍,结果都是查无实据,极度营养不良兼器官功能衰退。可人明明每天都吃不少东西,就是不长肉,精气神像被什么东西抽走了一样。
“丁师傅,人都说您这儿灵验,能看邪乎事儿……”华姐泣不成声,“我怀疑……我怀疑就是那柜子闹的!自打它来了,家里就没安生过!求求您,救救我男人吧!”
她身后的年轻助理也补充道:“丁师傅,我们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华总(华姐老公)的情况非常不乐观,医生说再找不到原因,恐怕……撑不了太久了。我们听闻您是有真本事的高人,这才冒昧前来。”
我听着他们的叙述,心中已然有数。宠物惊惧,家人不安,当事人急速消瘦……这典型的阴物缠身、吸取阳气的症状。
“那柜子,现在还在卧室?”我问道。
“在!在!”华姐连忙点头,“我本来想把它挪走,可我老公……他昏迷前还念叨着那是他的宝贝,不让动……”
“带我去看看吧。”我站起身。
“哎!好!好!车就在外面!”华姐如同听到了特赦令,连忙起身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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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姐家住在市中心一处高档公寓楼。电梯直达顶层,入户门一开,一股混合着名贵香水和中草药味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但也难以掩盖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渗入骨髓的阴冷与陈旧感。
房子装修极尽奢华,但此刻却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死气。
华姐直接带我进了主卧室。
卧室很大,采光也很好,但一进去,就感觉温度明显比外面低了几度,不是空调的那种凉,而是一种湿冷、粘腻的阴寒。厚重的窗帘半拉着,光线昏暗。一张豪华大床上,躺着一个几乎只剩下一把骨头的男人,双目紧闭,呼吸微弱,正是华姐的老公。
而在卧室靠墙的位置,赫然立着那件惹祸的黄花梨顶箱柜。
柜子约莫两米高,通体暗红色的黄花梨木料,纹理漂亮,铜活件儿也精致,确实是一件古物。但在我的灵觉中,这柜子周身缠绕着一股极其浓郁、几乎凝成实质的灰黑色怨气!尤其是柜门缝隙和那些雕刻的镂空处,怨气如同活物般丝丝缕缕地溢出,如同无数条冰冷的触手,缠绕在床上那奄奄一息的男人身上,贪婪地汲取着他本就微弱的生机与阳气!
更让人心悸的是,在那浓郁的怨气核心,我隐约“看”到了一个模糊的、穿着破旧古代服饰、脖颈扭曲、舌头微微外伸的吊死鬼虚影!它似乎与这柜子融为一体,借助柜子作为巢穴和媒介,行这害人之举!
“好重的怨念!”跟在我身边,常人看不见的沈文渊轻声说道,语气凝重,“此鬼与柜子羁绊极深,怕是当年就吊死在这柜子所在之处,或是其怨念附着了此物。年月已久,已成气候。”
胡九灵的声音也在我心间响起:“弟马,这吊客怨气深重,寻常驱赶恐难根除,反而可能激怒它,加速害死事主。”
我点了点头。这种情况,强行驱鬼简单,但难保不会伤及事主残存的元气,而且这鬼物与柜子几乎成了一体,不处理好根源,后患无穷。
我走近那柜子,阴寒之气更重。手指虚抚过柜门,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冰冷死意和滔天怨愤。
“华姐,”我转过身,对一脸紧张期待的华姐说道,“问题确实出在这柜子上。里面住着一位‘老朋友’,怨气不小,你老公的精气就是被它吸走的。”
华姐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听我亲口说出来,还是吓得脸色惨白,差点晕过去,被助理扶住。
“那……那怎么办?丁师傅,您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砸了它!快把它砸了!”华姐语无伦次。
“砸不得。”我摇了摇头,“它已与柜子气息相连,强行毁柜,如同毁了它的‘家’,它怨气爆发,你老公立时就有性命之忧。需得让它自己‘走’出来。”
“那……那怎么让它出来?”华姐六神无主。
我看着那怨气森森的柜子,心中已有计较。这种积年老鬼,硬逼不行,需要找个“由头”,给它一个离开的“台阶”。
“准备三样东西,”我对华姐吩咐道,“第一,一碗阴阳水(一半开水一半凉水);第二,一件你老公贴身的、未洗过的棉质衣物;第三,去扎纸店,买一个童男纸人,要做工精细点的。”
华姐虽然不明所以,但此刻对我已是言听计从,连忙让助理去办。
东西很快备齐。我将那碗阴阳水放在柜子前,又将华姐老公的贴身汗衫盖在碗上。然后,拿起那个做工还算精致的童男纸人,以朱砂在其背后快速画下一道“替身解厄符”。
准备妥当,我让华姐和助理退到卧室门外等候,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进来。
卧室门关上,只剩下我,以及隐去身形的众仙家。
我手掐法诀,对着那黄花梨柜子,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柜中苦主,听我一言。阳世有路,阴司有门。何必眷恋一方朽木,徒增罪业,害人害己?今有替身在此,承你怨念,送你归途。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话音落下,我并指如剑,点在童男纸人背部的符箓上,轻喝一声:“敕!”
符箓亮起微光,那童男纸人仿佛活了过来,散发出与华姐老公相似的气息。
几乎是同时,那黄花梨柜子猛地剧烈震动起来!柜门发出“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声响,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柜而出!卧室内的阴风骤起,温度骤降!
浓郁的灰黑色怨气如同沸水般从柜子缝隙中涌出,其中那个吊死鬼的虚影变得更加清晰,它扭曲的脸上充满了痛苦与挣扎,猩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地上的童男纸人,又怨毒地瞪了我一眼。
它在权衡!是继续附着在柜子上,还是接受这个“替身”的引导,离开这个困了它不知多少年的“囚笼”?
我稳住心神,灵官神力在体内流转,但并不外放压迫,只是形成一层护持。这个时候,过度的刺激反而不好。
僵持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那吊死鬼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或者说,那替身纸人对它充满了诱惑。它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整个魂体猛地从柜子中挣脱出来,化作一道黑气,嗖地一下钻入了地上的童男纸人体内!
纸人瞬间变得漆黑如墨,然后“噗”地一声轻响,无火自燃,化作一小撮灰烬,连同那股浓郁的怨气,一起消散在空气中。
卧室里那令人窒息的阴冷感,随之迅速消退,温度恢复了正常。
柜子停止了震动,安静地立在那里,虽然依旧是古物,但那股附骨之疽般的邪异气息已然消失不见。
我松了口气,上前检查了一下华姐老公的情况。虽然依旧虚弱,但缠绕在他身上的那股吸取生机的阴寒之力已经消失,脸色似乎也缓和了一点点。
打开卧室门,华姐和助理紧张地望过来。
“好了,”我对他们点点头,“柜子里的‘朋友’已经送走了。你老公需要好好静养,补充营养,慢慢能恢复过来。这个柜子……找个阳光充足的地方放一段时间,去去阴气,以后就无碍了。”
华姐冲进卧室,看到丈夫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激动得又要落泪,对着我千恩万谢。
处理完这桩“古柜吊客”的案子,回到执法堂,已是黄昏。
王胖子听我讲完经过,咂咂嘴:“嘿,现在咱这执法堂的名声算是传开了,连这种深宅大院里的富贵病都能找上门。”
赵晓波则对那“替身法”很感兴趣,围着沈文渊请教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