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缘堂里檀香袅袅,我正盘腿坐在椅子上,捧着一盏陈年普洱细细品味。
丁师傅在吗?一个浑厚的男声从门外传来,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
我放下茶盏,抬眼望去。只见一个约莫五十出头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一身深色休闲装裹着他大腹便便的身材,圆脸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镜片后的小眼睛透着焦虑。
请进。我做了个手势,我就是丁肇中。
男人快步走进来。丁师傅,久仰大名!我是在县城做门窗生意的柳志强,朋友们都叫我柳总。他递上一张烫金名片,手指微微发抖,我家最近出了些怪事,想请您给看看。
我接过名片,示意他坐下。柳总别急,先喝口茶暖暖身子,慢慢说。
柳志强接过我递上的茶杯,却只是捧在手里,没有喝的意思。丁师傅,这事说来蹊跷。从上个月开始,我家每到半夜就会听到咚咚咚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敲墙。起初我以为是什么东西松动了,可检查了好几遍,门窗都好好的。
我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更奇怪的是,柳志强压低声音,我老婆说她半夜醒来,总看见一个穿红衣服的女人站在床边。我起初不信,可前天晚上...他咽了口唾沫,我也看见了。那女人背对着我们,肩膀一耸一耸的,好像在...在跳舞?
听到这里,我眉头微皱。家里其他人呢?有没有什么异常?
我女儿最近总做噩梦,梦里总说有个阿姨要带她走。柳志强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还有我的生意,本来谈得好好的几个大单子,莫名其妙就黄了。丁师傅,您说这是不是...撞邪了?
我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从案几抽屉里取出三支檀香。柳总,报一下你的生辰八字。
柳志强报上了他的出生年月日时,我点燃檀香,恭敬地插在香炉里。香烟笔直上升,却在半空中突然打了个旋,然后左右摇摆起来。
我闭上眼睛,心中默念仙家口诀。片刻后,脑海中浮现出一幅画面:一座孤坟前,一个红衣女子正疯狂地扭动身体,她的动作夸张而机械,像是八十年代的霹雳舞。坟头的土被她踩得松散,墓碑也歪向一边。
胡家仙姑,我在心中呼唤,您看到了吗?
看到了,小丁子。一个清脆的女声在我脑海中响起,这是我的护法仙家胡翠花,这女鬼跳的不是一般的舞,是踩坟舞,专门破坏阴宅风水的。柳家祖坟出了问题。
我睁开眼,对焦急等待的柳志强说:柳总,问题出在你家祖坟上。有个女鬼在你祖坟上跳霹雳舞,扰乱了风水。
柳志强脸色刷白:祖坟?我父亲去年才过世,就葬在老家的祖坟里。难道是...
现在还不清楚具体原因。我站起身,我需要亲自去你家的祖坟看看。你有祖坟的具体位置吗?
有有有!就在城郊的柳家坟地,开车一个小时就能到。柳志强连忙说,丁师傅,您什么时候能去?
事不宜迟,现在就走。我从柜子里取出罗盘和装有法器的布包,对了,我还得带上我的护法仙家胡翠花。
柳志强一脸茫然:胡...胡仙家?她在哪?
我笑了笑,指向供桌上的一尊小巧的狐仙雕像:这就是胡仙姑的法相。她真身不在此处,但会随我们一同前往。
柳志强咽了口唾沫,显然对这种超自然的事情还不太适应,但求助于我的急切战胜了恐惧。那...那我们这就出发?
走吧。我拿起外套,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柳总,你家祖上有没有什么未了的恩怨?特别是与女性有关的?
柳志强思索片刻,摇摇头:没听说啊。我家世代做小生意,与人为善,应该不会...
先去看看再说。我打断他,直觉告诉我事情没那么简单。
柳志强的路虎在积雪未消的乡间小路上颠簸前行。我坐在副驾驶,手中捧着罗盘,指针不停地颤动。
快到了。柳志强指着前方一片松柏林,那就是我们柳家的坟地。
车子停在一片开阔地前。我下车环顾四周,只见一片约莫半亩地的坟场被低矮的砖墙围着,几棵苍松挺立其间。从风水上看,这处坟地背靠小山,面朝小溪,本是上佳的阴宅选址。
但当我走近时,立刻发现了异常。罗盘指针疯狂旋转,最后指向坟地中央的一座新坟。
那是我父亲的坟。柳志强声音发颤。
我定睛看去,只见那座坟的坟头土明显比周围其他坟松动许多,墓碑也微微歪斜,像是被人动过。更诡异的是,坟前的雪地上有一串杂乱的脚印,形状像是高跟鞋留下的。
胡仙姑,我低声呼唤,您看到了什么?
空气中传来只有我能听到的轻笑:小丁子,那女鬼刚离开不久。她还会回来的,太阳落山前。
我转向柳志强:柳总,我们需要等到傍晚。那女鬼应该还会再来。
柳志强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丁师傅,要不要...要不要先给我父亲上柱香?
也好。我点头,顺便跟我说说你父亲生前的事。
柳志强从车里取出准备好的香烛纸钱,跪在父亲坟前点燃。香烟升起时,我注意到烟柱不是笔直向上,而是扭曲着向墓碑后方飘去。
我父亲叫柳成业,生前是做木材生意的。柳志强一边烧纸一边说,他是个严肃的人,对我要求很严格。去年因为肺癌去世,才六十八岁。
你母亲呢?我问。
我母亲在我十岁时就去世了。父亲后来一直未娶。柳志强顿了顿,不过...我隐约记得小时候听亲戚说过,父亲年轻时好像订过婚,但那女子后来...
后来怎么了?我敏锐地追问。
柳志强摇摇头:我不太清楚,家里从不提这事。好像是那女子出了什么意外。
我与隐身在侧的胡翠花交换了一个眼神。仙家传音道:小丁子,这里面有文章。
时间流逝,转眼日头西斜。我让柳志强退到坟地边缘,自己则在柳成业坟前布置了一个简单的法阵,用红线绕坟一周,每隔三步系一枚铜钱。
丁师傅,这是...柳志强不安地问。
锁阴阵。我解释道,防止那女鬼逃走。待会儿无论看到什么,你都不要出声,也不要靠近。
柳志强紧张地点头,退到一棵松树后。
太阳完全落山时,坟地里的温度骤降。我手持罗盘站在法阵外,突然,指针剧烈抖动,指向坟地入口。
一阵阴风吹过,松枝沙沙作响。接着,我听到了哒、哒、哒的声音——是高跟鞋踩在冻土上的声响。
一个红色的身影从暮色中浮现。那是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女子,穿着八十年代流行的红色连衣裙,烫着大波浪发型,嘴唇涂得鲜红。她的脸色惨白,双眼却炯炯有神,直勾勾地盯着柳成业的坟。
女子走到坟前,突然开始扭动身体,手臂做出夸张的摆动,双腿交叉跳跃。那动作既诡异又熟悉——正是老式霹雳舞。
来了。胡翠花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小丁子,准备。
我深吸一口气,从布包中取出一面铜镜和一把桃木剑,缓步走向那红衣女鬼。
女鬼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存在,舞蹈动作戛然而止。她猛地转头,黑洞洞的眼睛直视着我。
你是谁?她的声音嘶哑刺耳,为什么要打扰我?
在下丁肇中,是出马弟子。我平静地说,这位...姑娘,你为何在此扰乱柳家祖坟?
女鬼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扰乱?我是在报仇!柳成业那个负心汉,欺骗我的感情,害我惨死。如今他死了,我要让他在地下也不得安宁!
树后的柳志强倒吸一口冷气。女鬼立刻转头看向声音来源:谁在那里?
别伤害他。我上前一步,他是柳成业的儿子,对你们的事一无所知。
女鬼的表情从愤怒转为哀伤:成业的儿子...都这么大了吗?她飘向柳志强,后者吓得瘫坐在地。
姑娘,我趁机问道,能否告诉我们你的故事?也许有什么误会,或者...我们可以帮你。
女鬼沉默片刻,终于开口:我叫林小曼,生前是县文工团的舞蹈演员。1985年,我二十岁,认识了来县城做生意的柳成业。他风度翩翩,对我很好,我们很快订了婚。
她的声音渐渐变得柔和,仿佛回到了过去:可是订婚后不久,他就回老家了,说去准备婚事。我等啊等,等了三个月,却等来了他要和别人结婚的消息。
不可能!柳志强突然喊道,我父亲不是那种人!
女鬼凄厉地尖叫一声:怎么不是?!他娶了木材厂老板的女儿,就是为了攀高枝!我去找他理论,却在路上出了车祸...她低头看着自己扭曲变形的双腿,我死的时候,还在跳我们第一次见面时跳的霹雳舞...
我心中一震,难怪她一直在跳那种舞蹈。
这些年,我的魂魄一直徘徊在车祸地点。林小曼继续说,直到去年,我感应到柳成业死了,被埋在这里。我终于有机会报仇了!
胡翠花突然在我耳边说:小丁子,她怨气太重,但本质不坏。若能化解这段恩怨,对双方都好。
我点点头,转向林小曼:林姑娘,柳成业已经去世,你的仇也算报了。继续这样闹下去,只会让你无法超生。不如我们做个法事,超度你去该去的地方?
林小曼冷笑:超度?我要让柳家断子绝孙!
等等!柳志强突然鼓起勇气走上前,林...林阿姨,如果真如你所说,我父亲对不起你,那我代他向您道歉。他竟跪了下来,我愿意为您立牌位,年年祭拜,只求您放过我们一家。
林小曼愣住了,眼中的怨气似乎消散了些许。
我趁热打铁:林姑娘,冤冤相报何时了?柳总愿意供奉你,这是善缘。你若接受,不仅能化解这段恩怨,还能得到香火供养,何乐而不为?
坟地陷入沉默。良久,林小曼长叹一声:罢了...三十多年了,我也累了。她看向柳志强,你比你父亲有担当。我接受你的供奉,但你要说到做到。
柳志强连连点头:一定!我一定给您立牌位,就在我家祠堂里。
我松了口气,从布包中取出符纸:既然如此,我现在就为林姑娘写一道安魂符,暂时安置她的魂魄。柳总回去后尽快准备牌位,三日后我们再做一场正式的超度法事。
当我将符纸贴在林小曼额头上时,她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谢谢你们...她最后说道,然后化作一缕青烟钻入符中。
柳志强瘫坐在地,满头大汗:丁师傅,这就...解决了?
暂时是的。我收起符纸,但后续的法事和供奉必须按时完成,否则...
我明白,我明白。柳志强连连点头,对了丁师傅,您说这符...
这符我先保管。我将符纸小心收好,三日后去你家做法事时再用。现在,我们先把你父亲的坟整理一下。
当我们重新培土扶正墓碑时,我发现坟头的土里埋着一个小布包。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年轻的柳成业搂着一个穿红裙的姑娘,两人笑得灿烂。照片背面写着成业与小曼,1985年夏。
柳志强看到照片,久久说不出话来。
看来,我轻声道,你父亲心里,一直没忘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