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肩仪式后的第七天，钱芳芳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浸透了后背。梦中无数双发光的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她，有狐狸的、黄鼠狼的、蛇的...最可怕的是一双血红的人眼，充满怨毒地盯着她。
窗外，晨光微熹。钱芳芳揉了揉太阳穴，自从接下堂口，她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堂屋的供桌上，香炉里的香又断了——这是她接堂后断的第三次香。
又断了...钱芳芳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起床，生怕吵醒身旁熟睡的丈夫。
她刚走到堂屋，婆婆就从厨房探出头来：芳啊，香又断了？
钱芳芳点点头，羞愧得抬不起头。婆婆脸上的失望像刀子一样扎在她心上。这七天里，村里来了三拨人求事，她一个都没看明白——不是仙家不落座，就是落座后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别急，慢慢来。婆婆嘴上这么说，眼睛却瞟向大姑姐原来住的西屋。钱红梅在过肩仪式第二天就被儿子接到县城休养去了，临走时拉着钱芳芳的手说胡三太爷会教你，可钱芳芳连胡三太爷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钱芳芳重新点上香，跪在供桌前小声祷告：各位仙家，弟子愚钝，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请多包涵...
香燃到一半，又地断了。钱芳芳鼻子一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从小就不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事，现在却要天天跟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打交道，连最基本的供香都做不好。
建军家的！建军家的在吗？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喊声。
钱芳芳抹了把脸走出去，看见邻居王婶搀扶着一个面生的中年妇女站在院门口，两人脸色煞白。
怎么了王婶？钱芳芳赶紧迎上去。
这是西头刘家的，她家出事了！王婶压低声音，她儿媳妇昨儿夜里突然昏死过去，身上...身上长鳞片了！
钱芳芳倒吸一口凉气：送医院啊！找我干啥？
医院查不出毛病！刘家妇女跪下了，钱师父，您救救我儿媳妇吧！都说您接了大姑姐的堂口，您给看看是不是冲着啥了？
钱芳芳手足无措地后退两步：我...我不行，我真不会...
芳芳，婆婆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声音低沉，既然接了堂口，这就是你的责任。
钱芳芳回头，看见婆婆眼中闪烁的泪光，想起大姑姐临走时的嘱托。她咬了咬嘴唇：我...我试试。王婶，您先带刘婶回去，我准备准备就过去。
等两人走后，钱芳芳腿一软坐在门槛上。她掏出手机，手指颤抖地拨通了丁肇中的电话。
丁师父，我...我遇到事了...
一小时后，丁肇中骑摩托车赶到钱家。他听完事情经过，眉头紧锁：身上长鳞片？听着像是被缠上了。
柳家？钱芳芳茫然地问。
就是蛇仙。丁肇中看了看她苍白的脸色，别怕，我陪你去看看。不过你得试着请仙落座，这是你的堂口，我不能越俎代庖。
钱芳芳绞着手指：可我这几天请仙都不成功...
那是因为你心里抗拒。丁肇中直视她的眼睛，出马弟子最重要的是字。你不信，仙家怎么附体？
钱芳芳低下头。丁肇中说中了她的心事——她确实打心眼里害怕这些超自然的事物。
这样，丁肇中从包里取出一个小布袋，这是安魂香，能帮你静心。咱们先在你家试试请仙，再去刘家。
钱芳芳按照丁肇中的指示，重新整理了供桌，点上安魂香。香烟袅袅升起，奇异地形成一条直线，直冲屋顶。
跪下来，双手合十。丁肇中站在她身侧，心里默念胡三太爷的名号，请他落座。
钱芳芳闭上眼睛，努力驱散心中的恐惧。安魂香的香气钻入鼻腔，她感觉头脑渐渐清明。
胡三太爷...胡三太爷...她在心中默念。
起初什么也没发生。就在钱芳芳快要放弃时，她突然感觉后颈一热，像是有人在那里呵了一口气。接着，一股暖流从头顶灌入，迅速流遍全身。
来了！丁肇中低呼一声。
钱芳芳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再受控制，双手自动分开，右手地拍在大腿上。她的嘴不受控制地张开，发出一个完全陌生的苍老声音：小丫头，总算想起请老夫了？
钱芳芳惊恐地发现自己在说话，却无法控制言辞。丁肇中连忙上前行礼：胡三太爷，弟子丁肇中有礼了。
嗯，小丁啊。钱芳芳的嘴继续说着不属于她的话，这丫头片子接堂七天都不请我，害得我老头子干着急！
钱芳芳想道歉，却说不出话，只能在心里拼命告罪。奇妙的是，那个声音似乎能听到她的心声。
罢了罢了，胡三太爷借她的嘴说，知道你害怕。不过既然接了堂口，就得负起责任。今天这事我已知晓，是条不成气候的小长虫作怪，我和小丁陪你去收了它。
钱芳芳感觉那股控制力渐渐消退，最后完全消失。她重新掌控了身体，大口喘着气。
第一次都这样，习惯就好。丁肇中递给她一杯水，胡三太爷脾气不错，遇上暴躁的仙家，弟子更难受。
钱芳芳双手发抖，水洒了一半：太...太可怕了...我感觉自己像个提线木偶...
捆窍，仙家附体的正常现象。丁肇中收拾着法器，现在咱们去刘家吧，胡三太爷既然答应帮忙，事情就好办了。
刘家住在村西头的老槐树旁，两人一进门就闻到一股腥臭味。刘家媳妇李秀珍躺在里屋炕上，面色铁青，双眼紧闭，裸露的手臂和脖颈上布满了诡异的青灰色鳞片。
钱芳芳胃里一阵翻腾，强忍着没吐出来。丁肇中却面不改色，上前翻开李秀珍的眼皮——眼白已经变成了诡异的竖瞳。
果然是柳家作祟。丁肇中沉声道，问问家里人，最近有没有打死过蛇？
刘老汉哆哆嗦嗦地说：前...前些天在地里打死了一条白花蛇，它要咬我小孙子...
造孽啊！丁肇中一拍大腿，那是修炼有成的柳家子弟！现在它来报仇了！
屋里顿时哭声一片，刘家人跪了一地，求钱芳芳救命。钱芳芳手足无措地看向丁肇中。
按刚才的方法，请胡三太爷。丁肇中小声提醒。
钱芳芳深吸一口气，在心中默念胡三太爷。这次比上次顺利得多，很快那股暖流再次降临。她的身体自动走到炕前，右手掐了个奇怪的手印点在李秀珍眉心。
大胆长虫！胡三太爷借她之口喝道，修行不易，为何害人？
李秀珍的身体突然剧烈抽搐，嘴巴大张，发出的怪声：她男人打死我孙儿...我要她偿命！
钱芳芳感觉自己的头不受控制地摇了摇：糊涂！你那孙儿道行尚浅，本就该避人修行，如今伤人不成反被杀，是天理循环。你若执迷不悟，百年修行毁于一旦！
李秀珍喉咙里发出可怕的声，鳞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脸上蔓延。钱芳芳感觉胡三太爷控制着她咬破中指，在李秀珍额头画了道血符。
今日我胡三做主，刘家为你孙儿立个牌位，每逢节气上供赔罪。你若答应就此罢手，我许你入我堂口修行，如何？
房间突然安静下来。片刻后，李秀珍身上的鳞片开始褪去，喉咙里的声也渐渐消失。钱芳芳感觉一股阴冷的气息从李秀珍体内钻出，在她面前盘旋片刻，然后钻入了她随身携带的一个小布袋——那是丁肇中刚才给她的仙家袋。
事了了。胡三太爷的声音透着疲惫，这长虫我带回堂口管教。小丫头，今日表现尚可，记住，心正则神通。
控制力突然消失，钱芳芳双腿一软，差点摔倒，被丁肇中一把扶住。她浑身冷汗淋漓，像是刚跑完马拉松。
刘家人千恩万谢，李秀珍虽然还昏迷着，但呼吸已经平稳，鳞片也全部褪去。丁肇中嘱咐他们准备牌位和供品的事宜，然后带着虚脱的钱芳芳离开了刘家。
回程路上，夕阳西下，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钱芳芳沉默了很久，突然问道：丁师父，那个蛇仙...真的会改邪归正吗？
丁肇中笑了笑：在胡三太爷座下，它不敢造次。其实这些精灵鬼怪跟人一样，有好有坏，需要引导。
钱芳芳摸了摸胸口，那里还残留着胡三太爷附体时的温暖感觉：原来...仙家真的存在。
终于信了？丁肇中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不过今天只是开始。记住我说过的，你命里不只要接这一堂。
钱芳芳想起梦中那双血红的人眼，打了个寒战：您到底什么意思？
丁肇中停下脚步，严肃地说：我在过肩那晚就看出来了，你身上还有一堂人马的缘分，而且来头不小。时候到了，你自然会知道。
远处传来乌鸦的叫声，天色渐暗。钱芳芳望着暮色中的村庄，突然觉得这个生活了十年的地方变得陌生而神秘。她知道，从今天起，她的生活将彻底改变。
回到家，钱芳芳发现供桌上的香燃烧得异常旺盛，烟线笔直向上。她跪下磕了三个头，心中不再恐惧，只有敬畏。
当晚，她梦见自己站在一座云雾缭绕的山峰上，白胡子的胡三太爷和一位穿红衣的女子向她微笑。远处，一双血红的眼睛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却没有先前那么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