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这一年我做了那么多委托。
饶是也被吓了不少次。
但绝对都没有这次吓人!
试想一下:
黄昏,太阳西下。
扫墓祭祖的人几乎都下了山。
只有你和另一个人陌生人还在山上,并且站在土坟旁边。
周围一片寂静。
只有一两只鸟偶尔鸣上两声。
突然间,那人忽然鬼声鬼气的跟你说:
“你的身边,站着墓里的人......”
这场景,换谁谁不怕?
就算我是民间镇师,就算我常与鬼物打交道,我也是只是区区凡人一个啊。
所以当场我就吓到跳到了一边。
我丝毫不怀疑金先生是真的可以“看到”。
因为在来之前,陈叔就在电话里跟我说金先生身上发生的大概的事情。
我就大致上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测。
金先生是属于“花钱插队”的形式。
正好赶上那个寺庙当天下午的一次统一代烧。
而就在当天晚上,金先生一家入睡之后,接二连三的诡异事情发生了。
首先是金先生一家三口,都不约而同的梦见了金先生的父母。
具体的梦境如何,陈叔说金先生给他打电话的时候说得不清楚,所以他也不知道。
其次就是在那天晚上,金先生时不时地会“惊醒”。
情况大概有三、四次之多。
之所以惊醒二字我给打了冒号,是因为后来在金先生的讲述之中,我认定他不是真的醒了。
这个容我后续细说。
最后,就是金先生的孩子开始突发高烧。
金先生的家中是有退烧药的。
而且金先生的妻子以前就是专业的护士。
可不论是物理降温,还是药物退烧,对金先生的孩子都没有任何效果。
这些是陈叔跟我讲述的事情。
我是在金先生告诉我,他的父母就站在我身边的时候,脑子里不自觉地回想起来的。
于是我强行按捺住了要把杀鬼铜钱拿出来的手。
然后请金先生把事情先完完全全的说一遍给我听。
接下来就是金先生的叙述,也是事情的完整版。
根据金先生所说,当天夜里他和他妻子的梦境竟然是一模一样的。
在梦境里,弥漫着浓浓的烟和隐隐约约的火光。
金先生非常肯定是烟,而并非雾气。
因为金先生告诉我,他其实知道自己在做梦,很清醒的有自我意识。
甚至他在梦境里能闻到那呛人的烟味儿。
但就是控制不了梦境。
我示意他继续说。
在浓厚的烟之中,走出了两个人。
身上的衣服非常破烂,且两个人的脚上都戴着脚铐。
铁链拖在地上的摩擦声,即便在梦境之中金先生和他妻子都听得非常清楚。
等烟稍散开之后,金先生才看清楚那两人,竟然是自己的爸妈!
并且他们身上的破烂衣服,正是当年下葬时穿的寿衣!
根据金先生所说。
他的父母在他二十岁的时候就相继离世。
而他是三十多岁才成的家。
所以他的妻子只在照片和墓碑上才见过自己的公婆。
这是他妻子第一次在梦境中这样直观的见到自己的公婆。
在梦境之中,金先生的父母手舞足蹈、张嘴说话,一副很着急的样子。
可就是发不出一丁点的声音。
随后,梦境中就出现一个看不清楚五官、身形却异常高大的人。
强行将金先生的父母重新拉进了浓烟火光之中。
梦境到这里也就差不多结束了。
之所以说差不多,是因为还差一个声音。
一个在梦境中,有人不断喊着金先生和他妻子名字的声音。
根据金先生所说,那个声音极为恐怖。
就像是港式恐怖片里,那种在背后喊人名字、没有一点感情的声音。
就算在梦境里,金先生和他妻子也感觉到寒毛倒竖!
金先生告诉我,在整个梦境里,其实他感觉自己好像是“惊醒了”很多次。
每次惊醒就仿佛看到了他的父母,以一种非常诡异的姿势,悬浮平趴在金先生的头顶之上。
金先生每次“睁开眼”,就会和他的父母面对面!
甚至金先生能“看清楚”他父母脸上那些腐烂的肉!
我问金先生,他的妻子是否也有这种情况。
金先生告诉我,并没有。
只有他一个人能“看到”。
到这里我大概明白了。
金先生做的是“清明梦”。
简单来说,就是在做梦时依旧保持着清醒的状态。
在清明梦的状态下,做梦者可以在梦中拥有清醒时候的思考和记忆能力。
部分的人甚至可以使自己在梦境中的感觉,真实得跟现实世界并无二样,但却知道自己身处梦中。
对于清明梦,西方那边喜欢将它与心理状态结合去分析。
他们称为是一种“清醒和睡眠之间的意识状态”。
可在华夏,清明梦却有着另一套原理。
在我们老祖宗的观念之中,梦,与魂魄是息息相关的。
简单来说:
魂扰动不安,是梦境形成的关键因素。
而魄,则负责将魂的活动转化为具体的生理反应。
魂主司思维、记忆等后天所习得的能力。
我们在睡眠时,心神收敛后,魂仍可能因外界刺激(如气候、情绪、饮食等)或内部脏腑变化而活跃,形成梦境。
打个比方。
如果肝气亢盛的话,可能导致会有与愤怒相关的梦境出现。
这个原理非常好解释。
在华夏的中医体系之中,有病理好治,情志难医的说法。
说通俗一些,就是情绪会引发脏腑的不舒服。
所以中医一直有让病人尽可能保持开心的劝诫。
而心神的波动,也可能引发各类梦境。
魂的性质,与神非常相似。
《皇帝内经》之中有云:
“生之来谓之精,两精相搏谓之神,随神往来者谓之魂,并精而出入者谓之魄。”
通俗一些解释过来,就是人的身体是一家公司。
而“神”,就相当于是董事长。
我们体内的气,就是总经理。
魂,就相当于副董事长的位置。
我们的魂和神每天都要进行思考、记忆、情绪管理等工作。
到了晚上,也是需要休息的。
不同的是,神的家在心,而魂的家则在肝。
所以有“肝藏血,血舍魂”之说。
在我们华夏古老的中医体系之中,肝脏,是重器之一。
它本身就是一个很大的血库。
除了在血脉中流通的血液之外,人体的其他血液都会储存在肝脏中。
当然,这部分血液并非始终藏在这里。
当人体从静卧的姿势转为直立,血液就会流出一部分。
而当人开始剧烈运动时,大部分肝脏里存储的血液就会流到血脉系统,支持全身的血液供应。
所以,只有在安卧休息的时候,肝血才会重新回到最为充盛的状态。
这就是“人卧血归于肝”。
所以在中医体系上,肝经所对应的时间段是凌晨1点到3点。
也就是丑时。
这时是肝经气血最旺盛、肝脏进行修复排毒的时段。
如果在此时段能够保持深度睡眠,则有助于肝脏功能正常运转,维持全身气血调和。
而当一个人的肝血充足,魂就可以安静的睡个好觉。
相反,肝血匮乏者,魂就没有办法安静。
魂尚不可静,便还是在工作。
而那些魂所主持的工作:
记忆、情感、想象之类的,就会开始在脑海里一幕幕呈现出来。
这就是西方对梦境所理解为“潜意识”行为的原理!
而在清代黄元御在《素问悬解》中提道:
“精魄阴也,其性敛藏;神魂阳也,其性发越。神魂发越则人寤,精魄敛藏则人寐。”
也就是说,神、魂发越于外,则人清醒。
神、魂、魄敛藏,则入睡。
所以,魄与梦境也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魄,属阴,主司的是机械性生理活动。
如呼吸、心跳等。
我们睡着的时候,魄虽然相对静止,但需依赖魂的指令协调身体机能。
若魄的功能异常,如肺气不足,可能就会导致梦境中出现与呼吸相关的场景。
打个比方。
我们是不是都做过有关飞翔、坠落的梦境?
甚至很多时候梦到这些场景的时候,身体还会不自觉地抖动一下,然后惊醒。
这就是因为魄所掌管的肺气不足的缘故。
西方把这个归类于心理压力、焦虑,甚至是自然的生理机制原因。
当然,我这里无意将华夏与西方对于梦境的不同层面的理解进行比较。
我想说的是,即便是华夏对于梦境与魂魄层面的理解之中,也涵盖了西方的心理学。
中医有“魂魄不宁则为梦”的说法。
这里就将梦分为了几个层面:
一是生理之梦。
因为人处于纷繁复杂的生活环境之中。
外有六淫之邪的侵袭,内有饮食、七情等扰动。
所以绝大多数人是没有办法做到让心神安定的。
其气血、阴阳皆有所偏。
脏腑亦各有其充盛及不足。
这种感受就会与日常触物、所视、所感相合。
体内的气血、阴阳又在偏颇的情况下,结合了日常事物,就会形成相应梦境。
其中的关键,就是魂扰,无法安藏。
这也就是西方所说的潜意识心理学。
二是病理之梦。
简单来说,就是当外邪严重侵犯人体,或体内脏腑功能失常、气血阴阳过于偏颇、情志过激等超出人体
的平衡限度时,就会导致疾病。
这个时候,人的神、魂、魄都会受其影响。
睡眠质量尤为严重。
容易睡眠浅而易醒,或醒来自觉梦量较多、梦境记忆清楚、周身乏力、头昏头痛、精神疲乏等。
这些则为病理之梦。
中医之中也有通过具体梦境便能辨病源的方法。
如果写出来的话,估计四、五章都说不完。
所以在这里我就不多多开展了。
第三种,就是平人无梦。
在《素问·平人气象论》有言:
“平人者,不病也。”
而吴昆在《黄帝内经素问吴注》亦言:
“平人,气血平调之人。”
这里的平人,即阴阳平衡、气血调和、健康无病之人。
如果是平人,则随一日自然阴阳之变化,营卫运行有常。
入睡时,神魂随之敛藏于人体内部。
因气血调和,无外邪所侵。
又无内因所扰,故心神安定,魂魄亦安,自然就不会发梦。
简单来说:
正常情况下,心神收敛后,魂负责信息处理与记忆提取,魄负责执行具体生理反应。
但当两者协调失衡时(如肝血不足、肺气虚弱),可能出现异常梦境或失眠。
治疗的时候就需兼顾敛魂(平肝)与安神(养心)。
这里值得一提的是“心神”二字。
我们不讲那么玄的东西。
因为它本身就没有大部人所理解那样玄之又玄。
反而是一种具有清晰逻辑性的辩证哲思。
想要理解什么是心神,就要先把心、神拆开。
我们做个比喻。
心,跳动不停,就像一只永远也无法安静下来的猴子。
神,风驰电掣,就像世界上跑的最快的一匹马。
所以心,为心猿。
神,为意马。
心猿与意马,作为精神范畴的一体两面。
二者既有相辅相成的作用,也存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特性。
心,如水面的涟漪。
反映着念头的起伏、欲望的波动和思维的流转。
而神,则深藏于水下。
代表的是觉知、悟性与境界的交融。
二者虽有所不同,但都统一于“生命觉性”这一核心概念。
不论是儒家追求的“存心养性”、是道家倡导的“修心炼神”,还是佛家致力的“明心见性”。
这些不同的路径,都指向了对心、神整体的深刻觉察与统领。
而在修心炼神的过程中,二者都离不开“定”的功夫。
前面我说了,心猿和意马既相辅相成,也同荣同损。
当心猿躁动不安时,神便无法凝聚。
而当意马狂奔于外,则会导致心的混乱。
所以,修心的关键在于“止”。
即止于本心。
而炼神的核心,则在于“定”。
追求的是用神的专一与纯粹。
有些读者私下和我聊天的时候,经常问我关于入定、静功等问题。
这里正好借此机会尽可能的详细回答一下。
练习静功或禅坐者,一定会不停地经历心猿意马的过程。
要注意,这个过程并不是初学者才会遇到,而是不论哪个阶段,都会经历。
这就是所谓的“锤炼”!
而所谓的静功与禅坐,本质上就是不断在锤炼心神,不让心神如猿猴快马一样散掉。
用小说中的话来说,就是“收敛心神”。
在这个过程中,不论是静功还是禅坐,都需要一根缰绳。
这根缰绳,佛门叫做“觉察”,道门叫做“归正”。
此处我无意将佛、道两门进行比赛。
我认为佛也好,道也好,均有相似且相通之处。
所以这里我们不分门派的来说就是:
觉察在前,归正在后。
当我们觉察心、神已经散了,就需要立刻归正。
即:觉察为知,归正为行。
这就是所谓的静功和禅坐。
当然,站在法的角度来说,这样锤炼心神的目的,是有助于为今后做科仪或者法会时,能快速收敛心神,注意力集中打下基础。
毕竟道门之中的法术,绝少不了存神。
佛门之法,也绝少不了观想。
但当我们抛去法术而言,心神的锤炼难道没有其他的好处了吗?
其实并不然。
当我们的心神锤炼到了能够心无旁骛,精神力高度集中去做事情,就会无视掉时间和空间的存在。
反而能将一件事完成的更好。
西方将这种状态称为“心流”。
在我们华夏,这种状态叫做“用心”。
所谓天才,所谓天赋,并非遥不可及。
他们较普通人之所长,便是他们更容易心无旁骛,更容易专注在某一个点上。
纵观天下天才者,大多是抛弃了大部分人每天心神最易散乱的地方——打扮、吃饭、钱财等等外物的追求。
你可以说,这是因为他们看透了这些只是表象。
但实则是,他们更愿意将自己的心神、时间、精力倾斜在他们所钟爱的事情上。
在心神收敛一点上,不得不说的是,学理的朋友要比学文的朋友要容易得多。
学文者,思绪需发散开来方能触类旁通。
学理者,最擅长构建完整的思维体系。
一个是有一、二、三的面,一个是唯有“一”的点。
哪个更容易专注,显而易见。
而在修心炼神的实践逻辑上,有这么一句话:
“心猿归正,意马收缰。”
心猿归正,即从“逐欲”转向“正欲”。
这里要注意的是,欲,人人皆有,但并非是要我们消灭欲望。
在史铁生的《我与地坛》中有这么一句话:
“人真正的名字叫作:欲望。”
这句话非常富有哲思,且是对生命状态有着深刻洞察的哲思。
所以在道门经典《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之中有这么一句:
“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
注意,这里用的“遣”和“澄”二字,并非“消”和“灭”。
所以,所谓的心猿归正,即是将逐欲转变其方向,变为“正欲”。
那何谓正欲,其实并没有什么要做善事、要积德、要布施等这么具象化的东西。
因为这些都属于“行”的范畴。
而在“行”的前提下,是“知”!
知什么呢?
知本心。
如何知自己的本心?
王阳明早就告诉了我们,我在前面也写过:
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
大家反过来去看,就是知自己本心的方法!
我们以《西游记》为例。
孙悟空,即心猿。
在他经历了从“大闹天宫”的贪嗔痴,到护持唐僧取经的“正念”转变。
这个过程恰恰体现了从“逐欲”转向“正欲”的方法。
即“以愿导欲”。
说人话,就是通过设立超越性的目标,统摄本能欲望。
使“想要什么”,升华至“应该追求什么”的境界。
想要和追求,二者有着“心”这个层次的天壤之别。
而意马收缰,即从“外驰”转向“内观”。
神的“奔驰”源于生命能量的自然涌动。
但过度追求外物,比如我今天穿的帅不帅、妆化得好不好、东西好不好吃等等等等,甚至是名利、钱财。
这些过度的去追求,就会损耗元神。
所谓收缰,也并非是压抑自己。
而是通过静定功夫,如道门的静功、佛门的禅坐等等,将外放的神识收摄于内在,即内观。
使“追求什么”,回归生命本然的清净觉性。
如果说心猿归正是修行,那意马收缰便是悟道。
修行,要以行制性。
悟道,是以性施行。
其中的核心,便是“觉、律、心”三字。
即:修者以律制心、觉者由心生律。
所以我常说,写下红尘三部曲的豆豆,绝为天纵之才。
她将佛、道的核心熔炼贯通,化作了她自己的一套体系。
此等心神合一的境界,实应受我辈学习。
而心与神的终极合一,即实现“二”到“一”的转变。
我们都知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这句话放在道的层面,顺序绝对正确。
但若是放在心神之上,按照原定顺序,便是现代大部分人都面临的问题。
想要修心炼神,就绝不可“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反而,应该将顺序颠倒颠。
即:万物觉三、三还二、二归一。
当心猿归正,意马收缰,心与神自然汇聚于“真心元神”之中。
即“一”。
也就是儒家所倡导的“天人合一”、道家所追求的“形神俱妙”、佛家所讲的“心佛众生,三无差别”。
也正是张三丰《无根树》中所说:
“无根树,花正偏,离了阴阳道不全。金隔木,汞隔铅,孤阴寡阳各一边。世上阴阳男配女,生子生孙代代传。顺为凡,逆为仙,只在中间颠倒颠。”
扯远了,回到委托。
当金先生跟我讲述完他和他妻子的梦境后,以及他所“见”的景象。
我就很肯定,他做的是清明梦。
所以他并非真正的清醒,而是介于清醒与梦境之间。
而之所以他能看到他的父母站在我的身边,则是他的心神尚在清醒与梦境之间。
还没能完全脱离出来,也没有完全回归现实。
这一点,在他“吓”完我的下一刻,我就拿出了罗盘进行查探。
罗盘非常安静,并没有鬼物灵魂之类的在我身边。
于是我询问了他孩子的事情,然后又问了他几个问题。
我的猜测才得以证实。
换句话来说就是,金先生受到梦境的影响比较深。
导致在他眼中,现实与梦境在特定情况下会进行轻微的“重叠”。
这一点,也在当天晚上他孩子身上发生的事情上面体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