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常洛话音落下,武英殿内落针可闻,唯有他铿锵的余韵在梁柱间隐隐回荡。
这番话,已然超出了具体战术的范畴,直指大明帝国百年的沉疴与此次叛乱最深层的根源。
袁可立深吸一口气,率先起身,深深一揖:“陛下洞若观火,所言直指要害。此战,确为荡涤东南百年积弊之战,非仅剿灭几股叛军而已。老臣附议,军事、政略、人心,需三管齐下。”
孙元化的眼中也燃起炽热的光芒,他不仅仅是海军统帅,更是精通西学、深知海权与贸易利害的干臣:“陛下圣明!东南士绅海商,与西夷勾结,其网络盘根错节,利益输送已持续数代。红夷特龙普舰队能如此迅速介入,绝非偶然。臣以为,平叛之后,需立即重整市舶司,订立新《海贸律》,将海上贸易之利,真正收归国有,惠及天下,而非养肥少数蠹虫与虎视眈眈的外寇!”
曹文诏虽更擅攻坚破阵,此刻也听懂了其中深意,粗声道:“陛下,那就更该狠狠地打!把这些喝兵血、通外贼、还敢造反的混账东西连根拔起!末将的兵,不仅会攻城,抄家、锁拿逆党,也绝不手软!”他这话虽直白,却道出了武力作为最终后盾和清算工具的冷酷本质。
卢象升思路清晰,补充道:“陛下既定‘正本清源’之略,具体方略上,臣以为可稍作调整。浙江为财赋与海贸核心,当为决战重心。可令曹将军第三师为中路,出宜兴,经湖州,直逼杭州北面;臣率第四师为东路,自嘉兴府南下,攻杭州东侧,并分兵监视宁波方向,与孙将军海军呼应。两路并进,对杭州形成夹击之势。同时,陛下和袁辅臣可坐镇南京,协调后勤,并以朝廷名义广发檄文,揭露张延登、叶向高等人勾结外夷、分裂国土之罪,晓谕浙江士民,凡弃暗投明、擒杀首恶者,有功;凡负隅顽抗、资敌助逆者,与逆同罪,战后严惩不贷!”
他稍稍停顿,指向江西:“至于杨邦宪,其人兵力、地势皆不如张逆,更缺外援,实为狗急跳墙而已。正如陛下所言,可令朱、贺二位将军东进。但为贯彻陛下‘正本清源’之旨,并彻底隔绝闽赣,臣建议,命贺人龙将军第七师主力出萍乡,攻袁州、临江府,直逼南昌西南;朱冕甫将军第八师则分兵一部,奇袭仙霞关,断其与福建陆路联系可能,另一部则沿长江而下,威慑九江。如此,杨逆首尾难顾,平定必速。平定江西后,大军即可陈兵闽赣边界,待浙江平定,便可南北对进,犁庭扫穴,直捣福州伪巢!”
骆思恭此时也拱手道:“陛下,卢将军部署甚为周详。锦衣卫与东厂在浙江、江西之暗桩,已全面启动。这是张延登、杨邦宪及其核心党羽、重要钱粮囤积点、与西夷联络渠道的详细名录。”他呈上一份密折,“平叛大军所至之处,厂卫密探可为向导,并依据此名录,配合大军行动,擒拿要犯,查封逆产,切断其情报与补给网络。”
魏忠贤尖细的嗓音接着响起:“奴才这边也已安排妥当。浙江、江西境内,凡与厂卫有过接触、可堪利用的官吏、商人,乃至部分与主家并非铁板一块的地方士绅旁支,都已接到密令。届时或为内应,或传递假消息,或扰乱叛军后方,必叫那些叛逆寝食难安。”
朱常洛回到御案后,目光缓缓扫过这群已被他逐步打磨成型的文武班底。袁可立的老成谋国,孙元化的锐意革新,曹文诏的勇猛无畏,卢象升的沉稳周全,骆思恭的缜密阴鸷,魏忠贤的钻营弄权……各具特质,甚至彼此不乏矛盾,但此刻,他们的力量都被整合到“平叛”与“正本清源”这面大旗之下。
“善。”朱常洛最终吐出一字,定下了基调。
“战略就依卢卿所言,略作调整:曹文诏第三师为中路军,卢象升第四师为东路军,两路合击杭州,限一个月内,拿下杭州,歼灭张延登叛军主力,恢复杭州!”
“孙元化,朕予你全权,统帅皇家海军主力及所有可调动之水师舰船,即刻南下。首要任务,是寻机与特龙普舰队决战,夺取杭州湾乃至东海制海权!若其龟缩港内,则封锁围困,务必使其不能干扰陆上战事,更不能让其接应福建叛军!”
“传旨湖广:第七师朱冕甫部为西路军,东进江西,主攻南昌;第八师贺人龙部为南路军,分兵袭扰饶州、威胁九江。两军配合,三个月内,给朕平定江西,锁死福建!”
“袁卿坐镇南京中枢,总督各路后勤、粮饷、军械调配,并主持檄文发布、招抚瓦解之事。”
“骆思恭、魏忠贤,你二人统辖厂卫,全力配合各路大军行动。朕要的不仅是战场胜利,战后清算、逆产查抄、情报肃清,乃至未来新秩序的确立,都要倚重你们。但记住,”朱常洛目光骤然锐利,“证据需确凿,行事需有法度,不得借机滥杀无辜、株连过甚,更不得相互倾轧、贻误战机!朕,看着你们。”
“臣等遵旨!陛下圣明!”殿内众人齐声应诺,声震屋瓦。
朱常洛起身,走到殿门,望向南方天空。阴云正在聚集,预示着风雨将至。
“这一仗,要打碎旧日的坛坛罐罐。”他轻声自语,却带着铁一般的决心,“也要让天下人,包括那些隔海窥伺的蛮夷看清楚,大明的天,变了。变了的,就再也回不去了。”
“传令各部,依计行事。明日,大军开拔!”
公元1624年(大明泰昌4年)秋,泰昌皇帝朱常洛御驾亲征的平叛战争,以南京武英殿的这次军议为标志,全面展开。
一场旨在彻底重塑帝国东南格局,并震动整个东亚海域的铁血风暴,即将席卷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