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后金中军大帐内,牛油火把噼啪作响,映照着努尔哈赤铁青的脸庞和帐内一众贝勒、大臣凝重乃至惶恐的神色。压抑的气氛几乎让人窒息。
除了远在辽东的皇太极与杜度,后金的核心人物几乎齐聚于此。
代善、阿敏、莽古尔泰三位大贝勒面色阴沉,岳托、安费扬古等年轻将领则难掩疲惫与惊疑。
投降汉臣李永芳垂首站在角落,大气不敢出。而重伤的扈尔汉则被安置在软榻上,脸色惨白,气息微弱。
努尔哈赤没有说话,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众人,最终落在了额亦都空着的位置上,眼角微微抽搐。
那是跟随他起兵的五大臣之一,是他的臂膀,如今却折在了这座该死的蓟州城下。
“汗阿玛,”资历最老的五大臣之一何和礼硬着头皮上前,声音干涩地开始汇报汇总的军情,“两日猛攻,我军……损失惨重。额亦都巴图鲁……战死沙场;扈尔汉身受重伤,性命垂危;各旗白甲兵、红甲兵折损超过三成,镶蓝旗尤甚,伤亡近半……” (注:额亦都是后金开国五大臣之首,自19岁起追随努尔哈赤,参与统一女真各部及对明作战。也确实是在1621年战死,本来应该战死于沈阳城下,不过由于沈阳的抵抗并不十分激烈,所以将其安排在这里战死。)
何和礼每报出一个数字,帐内的气氛就沉重一分。这些数字背后,是后金赖以立国的精锐,是八旗的筋骨。
“此次随汗王出征的十万大军,除留守喜峰口、遵化的三万人,及汗王亲卫一万人外,参与攻城的六万兵马,已……已伤亡过半,能战者不足三万。”何和礼的声音到最后几乎微不可闻。
帐内一片死寂,只有火把燃烧的声响。阿敏猛地抬起头,想要说什么,但看到努尔哈赤冰冷的眼神,又颓然低下头,拳头攥得发白。他镶蓝旗的家底,在这一战中几乎打光了。
李永芳见状,连忙上前补充,试图缓和气氛:“汗王,明军虽顽抗,但也已是强弩之末。我军勇士勇不可挡,已数次登上蓟州城头,可见其防御已到极限。据臣判断,明日再全力猛攻一日,必能攻克蓟州,活捉明朝皇帝!”
他这话带着几分鼓劲的意味,但响应者寥寥。代善、莽古尔泰等人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深知“登上城头”和“攻克城池”是两回事,这两日的血战已经证明,城内的明军抵抗意志远超他们想象。
就在这时,大帐外传来一声急报,负责军情的何和礼接过急报,匆匆看了一眼之后到:“汗王!不能再打了!刚接到紧急军报,明军勤王兵马已形成合围之势!”
此言一出,满帐皆惊。
何和礼急促地说道:“山海关袁崇焕,亲率五万关宁铁骑,已出关疾行,距蓟州不足百里!京师方向,明国新军一旅精锐已潜行至我军侧后!天津方向,登莱巡抚孙元化亦率新军火速来援!更危急的是,满桂率新军二旅已出塞,直扑喜峰口,欲断我军归路啊,汗王!”
他每说出一路明军,帐内众人的脸色就白上一分。这些消息如同一个个重锤,砸得他们头晕目眩。
这时伤势严重的扈尔汉也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喊道:“汗王!这是那明朝小皇帝设下的陷阱!他以自身为饵,就是要将我军主力吸引在此,四面合围!我军顿兵坚城之下,伤亡惨重,士气已堕,若再不速退,一旦归路被截,各路明军合围……我大金……危矣!”
“哗——”帐内顿时一片哗然。贝勒们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恐惧。他们之前并非完全没有察觉明军的调动,但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猛,更没想到明朝皇帝竟敢如此行险!
袁崇焕的关宁军、京营新军、登莱新军、满桂的边军……这几乎是明朝眼下能拿出的所有精锐了!若真被合围在这蓟州城下,后果不堪设想!
阿敏猛地站起来,红着眼睛吼道:“不可能!明狗哪有这般胆略!定是谎报军情!”
代善却阴沉着脸开口:“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汗阿玛,我军……确实不能再耗下去了。”他今日在北门也碰得头破血流,深知蓟州并非旦夕可下。
莽古尔泰也粗声道:“死了这么多勇士,城却没打下,如今退路都可能没了,还打什么?”
努尔哈赤始终沉默着,他脸上的肌肉在火光下微微抖动,胸膛剧烈起伏。巨大的愤怒、不甘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在他心中交织。他一生征战,罕逢败绩,更从未受过如此大的损失,折损了额亦都这样的心腹爱将!如今,竟要被一个年轻明朝皇帝的设计逼退?
他死死盯着地图上蓟州的位置,又看向喜峰口的方向。满桂扑向喜峰口,这是最致命的一击!喜峰口若失,十万大军退路断绝,粮草不继,军心必乱!
帐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等待着他的决断。
良久,努尔哈赤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冰冷的决绝。他猛地一拍案几,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传令!全军连夜拔营,交替掩护,撤往遵化!命遵化守军死守,接应大军!再派快马急告喜峰口,严防死守,绝不可让满桂得逞!”
“李永芳!”
“奴才在!”李永芳赶紧跪下。
“你带汉军旗断后,多设疑兵,焚烧不能带走的辎重,务必阻滞明军追击!”
“嗻!”
命令一下,所有人都松了口气,随即又被巨大的失落和紧迫感笼罩。胜败之势,就在这一夜之间逆转。
努尔哈赤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蓟州城的方向,眼神复杂。这一次,他输了,输给了那座坚城,更输给了那个敢于以身做饵的明朝年轻皇帝。
“撤!”
努尔哈赤来的干脆,去的也十分果断,知道事不可违,绝不拖泥带水。哪怕明知道还有一丝机会能够拿下大明皇帝,可是他也不愿意冒险,而这也正是他能够在乱世越来越强大的原因。
只有活着才能拥有更好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