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马老三营地的喧嚣如同退潮般渐渐平息。
除了几堆为了驱赶野兽和湿气而特意添加了燃料的篝火还在噼啪作响,大部分区域的灯火都已熄灭。
白日的疲惫和夜路的紧张耗尽了大多数人的精力,鼾声此起彼伏,与营地外围稀疏的刁斗声、偶尔的马匹响鼻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看似宁静的荒野宿营图。
然而,在这宁静的表象之下,猎杀者已然就位。
许显纯和周敦吉的人马如同暗夜中流淌的墨汁,悄无声息地完成了对营地的合围。
他们行动迅捷而有序,得益于沈王府商队中的内应,事先给他们提供了营地的详细布防图和精准的接应。
营地外围,几个抱着兵器、倚靠在简易拒马或树干上打盹的哨兵,只见他们忽然身体猛地一僵,喉咙或心口处不知何时多了一支短小而锋利的弩箭,连一声闷哼都未能发出,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几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阴影中闪出,迅速将尸体拖走,清理了痕迹。紧接着,营地那扇由粗木钉成、看似牢固的大门,被从内部悄然打开,露出了通往死亡深渊的通道。
许显纯一身黑色劲装,腰佩绣春刀,眼神在火把微光的映照下冰冷如霜。
他轻轻一挥手,身后大批同样装扮的锦衣卫精锐,如同决堤的暗流,无声无息地涌入了营地。他们分工明确,一部分人手持劲弩,利用帐篷和车辆的阴影作为掩护,精准地点杀那些被惊醒或原本就值守的商队护卫;另一部分人则迅速向营地核心区域穿插,目标直指范永金等晋商头领所在的大帐。
几乎在锦衣卫行动的同时,周敦吉也发动了攻击。他麾下的酉阳土司兵,更是擅长山林夜战的狠角色。他们没有锦衣卫那般追求隐秘,却更显剽悍暴烈。
“动手!”周敦吉低吼一声。
刹那间,无数黑乎乎、圆滚滚的陶瓷火雷,带着嗤嗤燃烧的引线,划破夜空,如同冰雹般落入了商队护卫聚集区和那些试图组织抵抗的区域。
“轰!轰!轰!轰——!”
一连串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猛然炸响,打破了夜的死寂!耀眼的火光冲天而起,瞬间点燃了帐篷、车辆和草料。破碎的陶瓷片混合着里面的铁钉、碎铁屑,如同死亡的风暴向四周席卷!惨叫声、惊呼声、马匹的悲鸣声瞬间取代了之前的宁静。
“敌袭——!”有侥幸未在第一时间被炸死的护卫声嘶力竭地呐喊,但这喊声很快就被更多的爆炸和随之而来的枪声淹没。
爆炸的余波尚未平息,密集而清脆的枪声便如同爆豆般响起!
“砰!砰!砰!”
西山兵工厂出产的燧发火枪,在训练有素的士兵手中发挥了巨大的威力。
一排排铅弹形成致命的弹幕,射向那些刚从睡梦中惊醒、衣衫不整、甚至找不到兵器的商队护卫和家丁。
硝烟与火光弥漫,营地彻底陷入了巨大的混乱。许多人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
八大晋商的亲卫和家丁们确实比普通伙计强悍,他们试图依托车辆和帐篷进行抵抗。但在如此迅猛、猛烈且完全出乎意料的打击下,他们的抵抗显得苍白而零散。弩箭从黑暗中无声袭来,火枪在明处喷吐火舌,不时落下的火雷更是将他们刚刚集结起来的一点阵型炸得七零八落。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很多人开始四散奔逃,只顾着自己逃命。
“不要乱!结阵!向我靠拢!”
一个洪亮而焦急的声音在混乱中格外突出。
此人正是张亮!作为边军中的精锐,他和他身边的兄弟们早已经养成了睡不解甲的习惯。
他一边呼喊,一边将身边的兄弟们聚集在一起。这些人曾经都是经验丰富的边军夜不收,因经常被拖欠军饷所以就一起投了范家。
他们凭借着丰富的战场经验,迅速利用几辆大车围成了一个简陋的圆阵,试图稳住阵脚,并收拢溃兵。
张亮双目赤红,看着周围一片狼藉、火光冲天的营地,心知对方火器凶猛,今日恐怕难以幸免。
但他骨子里边军的悍勇和一份对承诺的执着被彻底激发。他挥舞着战刀,格开一支流矢,怒吼道:“是朝廷的鹰犬!弟兄们,没有退路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为了妻儿老小,拼了!”
他的勇猛和决绝感染了身边的人,这几十名老兵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他们用弓弩还击,用长矛捅刺,竟然暂时遏制了周敦吉部下土司兵一波凶猛的冲锋,还放倒了七八个冲得太前的土司兵。
周敦吉见状,眉头一皱,这些边军溃兵的韧性超出了他的预估。“用手雷!炸散他们!”
几名土司兵立刻掏出陶瓷火雷,点燃引线,奋力向张亮等人坚守的车阵投去。
张亮看到那几道带着火星的抛物线,瞳孔骤缩,厉声大喝:“散开!快散……”
“轰隆!”
剧烈的爆炸声将他的呼喊彻底吞没。火光和烟尘瞬间笼罩了那片区域。破碎的车板、兵刃以及残肢断臂四处飞溅。圆阵瞬间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阵型大乱,幸存者也被震得东倒西歪,耳鼻流血。
就在这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许显纯亲自带领一队锦衣卫精锐也如同利刃般切入!
这些锦衣卫不仅是侦缉好手,更是格杀的行家。
他们配合默契,刀法狠辣,专门针对那些被炸懵了的残兵。绣春刀在火光下划出一道道寒光,带起一蓬蓬血雨。
张亮浑身浴血,甲胄破损多处,左臂无力地垂下,显然已被炸伤。但他依旧状若疯虎,一刀劈翻一名靠近的锦衣卫小旗,嘶声吼道:“来者何人!我日你姥姥!”
许显纯冷眼看着垂死挣扎的张亮,虽然他也很佩服商队里居然也有这样的好汉,但他却没有丝毫动容,只是淡淡下令:“顽抗者,格杀勿论。”
很快更多的锦衣卫和土司兵围了上来,用火枪和弩箭对准张亮和他身边的兄弟。
张亮知道,面对这些火枪和弩箭自己没有任何机会,他也很想同其他人一样跪地投降。
不过身为一个军人的骄傲,他的脑海中很快便闪过妻儿的面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战死在这里,范家必然会照顾好他的妻儿……
因为范家对于忠诚于他们的人一直都是这样的,相对于之前的大明朝廷而言,要靠谱上许多许多。军人本就是一个卖命的职业,可是卖也卖的有价值,不能说自己在前方冲锋陷阵,而在自己的背后却连一家妻儿老小都养不活,甚至她们还有可能会受到欺负。
大明从来不缺少勇士,缺少的是能够让勇士们为其拼命的最基本的保障。而像张亮这样的边军还有许多许多,他们都因不能得到最基本的保障而选择了放弃。
“杀!”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扑向人群。
“砰!砰!砰!”几声枪响,数把弹丸几乎同时进入了他的身体,紧接着,几把绣春刀也从不同角度砍在他身上。张亮身体一僵,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口中涌出,伟岸的身躯晃了晃,最终重重地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圆睁的双目望着被火光映红的夜空,渐渐失去了神采。
随着张亮这支最顽强抵抗力量的覆灭,营地内的抵抗基本被瓦解。
剩下的护卫和家丁要么跪地乞降,要么试图趁乱逃入黑暗,却被外围负责清剿的士兵逐一射杀或擒拿。
战斗从开始到结束,持续了不到一个时辰。
天色微明时,营地已彻底被控制。满地狼藉,硝烟未散,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火药混合的刺鼻气味。幸存的商队伙计、车夫们被驱赶到一起,蹲在地上,瑟瑟发抖。
中央那座最大的帐篷被猛地掀开,许显纯和周敦吉并肩走入。
帐篷内,范永金和几位晋商大掌柜面如死灰,被反绑着双手跪在地上。
他们昨夜还在饮酒作乐,此刻却已成了阶下之囚。
马老三也如同烂泥般瘫在一旁,裤裆湿了一片,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精心准备的“安全”营地,竟成了埋葬这支庞大商队的坟墓。
许显纯看都没看马老三一眼,目光冰冷地扫过范永金等人。“搜!”他简短地命令道。
锦衣卫立刻如虎狼般行动起来,很快,从范永金的马车夹层、其他几位掌柜的行李中,搜出了大量书信、账册。上面清晰地记录着与辽东后金(清)交易的明细:粮食、生铁、盐茶、布匹、火药原料……甚至还有辽东的山川地形、明军的调动情报。
交易对象,赫然指向了努尔哈赤及其麾下的贝勒、将领!
“范大掌柜,还有各位,”许显纯拿起一本账册,在手中掂了掂,嘴角泛起一丝残酷的冷笑,“铁证如山!你们还有何话说?”
范永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八大晋商构建的这条通往关外的“财富之路”,如今已成了他们的催命符。
周敦吉看着帐篷外堆积如山的违禁货物,又看了看那些面无人色的俘虏,对许显纯拱了拱手:“许大人,此役大获全胜!这些蠹虫国贼,终于落网了!”
许显纯点了点头,目光望向东方渐白的天际,沉声道:“将这些首犯严加看管,清点所有缴获。速派快马,将捷报和证物,星夜送往京城,禀报陛下!”
晨曦之中,历经血火的营地一片死寂,唯有那象征着背叛与贪婪的八大晋商旗帜,无力地垂落在泥泞与血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