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贝勒阿敏站在蓟州城西门外一处临时垒起的高台上,一双眼睛瞪得如同铜铃,死死盯着西门附近那片已经化为炼狱的城墙攻防战。
他的眼球上布满了血丝,胸膛因愤怒和焦躁而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如同困兽般的低吼。
“上!都给老子冲上去!谁敢后退一步,老子剁了他喂狼!”阿敏的声音已经嘶哑,却依旧狂暴地挥舞着手中的马鞭,仿佛抽打在那些看不见的溃兵身上。“红甲兵!我的红甲喇巴牙喇呢?再给我上一队!一定要撕开个口子!”
为了那“继承人”的宝座,阿敏已经彻底疯狂了。
他将自己镶蓝旗的老本都押了上去,一波波精锐的红甲兵(巴牙喇)如同投入熔岩的冰块,呐喊着冲上去,又在震耳欲聋的火枪轰鸣和惨烈的白刃战中迅速消融。
那些往日里一个能打十个明军、视攻城为畏途的红甲白牙喇,此刻却在这该死的蓟州城下撞得头破血流。他们确实勇悍,凭借着厚重的铠甲和过人的武艺,一次又一次,竟然真的有人能冒着弹雨和滚木礌石,悍不畏死地攀上城头。
阿敏每次看到那熟悉的红色身影在城垛口出现,心脏都会激动地抽搐一下,仿佛已经看到了破城的希望。
然而,希望总是在瞬间破灭。
城头上的明军,仿佛完全换了一批人。他们不再是之前那些一触即溃的卫所兵,而是变成了一个个不怕死的疯子!他们用那种能快速射击的火枪(燧发枪)组成密集的弹幕,即使有红甲兵侥幸冲近,立刻就有明军士兵嚎叫着扑上来,用长枪、用腰刀、甚至用牙齿和拳头纠缠。
最让阿敏心胆俱寒的是,他亲眼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明军,在被他的亲兵队长砍倒之前,竟然狂笑着抱住了那名强悍的白甲兵,一起从数丈高的城墙上翻滚下来,同归于尽!那坠落的明军士兵,临死前那一声嘶哑的“报效皇上!”,如同魔咒般萦绕在阿敏耳边。
他手下的精锐,就像被投入了一个无底洞,还是被磨盘反复碾碎的那种。
冲上去,被打下来;再冲上去,再被打下来……城墙上下的尸体已经堆积如山,尤其是他镶蓝旗的红甲兵,那醒目的红色铠甲在尸堆中格外刺眼。
“贝勒爷!贝勒爷!不能再攻了!不能再攻了啊!”
阿敏最信任的亲兵牛录额真杜可力,连头盔都不知道掉到了哪里,脸上混合着硝烟、血污和泪水,“噗通”一声跪倒在阿敏脚下,双手死死抱住阿敏的腿,声音凄厉得变了调:
“贝勒爷!您睁眼看看,看看啊!咱们镶蓝旗的红巴牙喇,快打光了!那些都是跟着您从白山黑水里杀出来的老兄弟啊!再打下去,咱们镶蓝旗就……就真的绝种了!给咱们留点种子吧,贝勒爷!贝勒爷!”
一向勇猛的杜可力,此刻居然哭的像个孩子那样的虚弱。
同时他的话语也像一根毒针狠狠扎进了阿敏被欲望和愤怒充斥的脑海。
他何尝不心疼?每一个倒下的红甲兵,都是他镶蓝旗最宝贵的财富,是他阿敏安身立命的根本!看着那些熟悉的、勇猛的面孔一个个消失在城头的血火之中,他的心也在滴血。
可是……他不甘心啊!他猛地甩开杜可力,指着城头那面依旧飘扬的明黄龙旗,声音因极度的不甘而颤抖:“为什么?为什么就打不下来?!明明昨天他们看见我们还会屁滚尿流的落荒而逃……可是如今这些明狗怎么突然就不怕死了?!他们喊的那个‘皇上’,那个朱常洛,到底给了他们什么魔法?”
他想不明白,明明实力悬殊,明明胜利触手可及,为何这座看似摇摇欲坠的城池,就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每次狠狠咬下去,都会烫掉自己一块肉!
理智告诉他,杜可力是对的,镶蓝旗的血不能再这样流了。
但欲望和那千载难逢的机会,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代善、莽古尔泰他们肯定也在猛攻,万一……万一他们先登城了呢?那继承人的位置,那未来的汗位,就将与他阿敏失之交臂!这是他距离权力顶峰最近的一次!
这种不甘,这种对至高权力的渴望,最终压倒了对部下伤亡的痛惜和对战场失利的困惑。
阿敏的眼睛重新被血丝和疯狂占据,他一脚踢开再次试图劝阻的杜可力,嘶声吼道:“滚开!谁敢动摇军心,立斩不赦!红甲兵!最后一队,跟着老子亲兵队,一起上!今日不破此城,誓不收兵!”
他一把抢过身旁护卫的认旗,亲自挥舞起来,驱赶着最后一批也是最精锐的亲卫护军,如同扑火的飞蛾,再次涌向那座吞噬了无数镶蓝旗勇士生命的血肉磨盘——蓟州西门。
他知道这是赌博,押上了镶蓝旗最后的元气。
但他更知道,若不能抓住这次机会,他在后金内部的地位将永远屈居人下。
为了那渺茫而诱人的希望,他宁愿将这磨盘之下的血肉,再增添厚厚的一层。
而同样的故事也在蓟州城的南门和北门同时上演。
为了努尔哈赤的许诺,为了成为后金的继承人,代善和莽古尔泰都也陷入了疯狂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