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刘一璟顾不得一夜未睡的困倦,一大早便乔装打扮成一个富贵老爷,以看病的名义亲自去了太医院院使刘和清的宅院。
而此时的刘和清则是刚从皇宫里面出来,在那里值守了一夜的他此时已是困倦的不行。
刘和清听闻刘一璟一大清早便亲自来访,心中猛地一沉,残存的睡意瞬间被惊得烟消云散。
他深知,若无天大的要事,这位身为东林党魁首、位高权重的同宗绝不会如此急切地登门,更何况还是是以“看病”这种掩人耳目的借口。
他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整理衣冠,快步出迎,将刘一璟请入一间极为隐秘的内室,屏退了所有下人。
密室中,烛光代替了晨曦,映照着两张同样疲惫却各怀心思的脸。
刘一璟并未寒暄,直接压低声音,切入了核心:“和清兄,昨夜宫中值守,陛下龙体究竟如何?此处并无六耳,但请直言。”
刘和清叹了口气,脸上皱纹更深了几分,如实相告:“刘公,不瞒您说,陛下病情……确有好转迹象,高热已退,神智亦清醒片刻。然,此乃虚象,龙根损耗过巨,元气大伤,如朽木之中空,稍有风雨,便有倾覆之危。眼下脉象浮滑无力,根基极为不稳,反复之险,犹在旦夕之间。”
刘一璟静静听着,眼神深邃,看不出喜怒。他等刘和清说完,才缓缓道:“如此说来,即便太医院竭尽全力,亦难保万全?”
刘和清面露难色,沉吟片刻,终是沉重地点了点头:“下官不敢欺瞒刘公,陛下之疾,已非寻常药石所能轻易挽回。纵有良方,亦需陛下自身元气支撑。如今……唯有尽人事,听天命。” 这话说得委婉,但意思已然明确:他刘和清没有把握治好皇帝,甚至是认为希望渺茫。
闻听此言,刘一璟心中最后一丝顾虑也消失了。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和清兄,既知天命或不可违,我等为人臣者,便需为社稷将来计。当场首辅方从哲方公与吾等商议,以为当此非常之时,或可进献一些……或有奇效的秘药,或能助陛下渡过此劫。此事,需要你从旁协助,务必周全。”
刘和清闻言,脸色瞬间煞白,持着茶盏的手微微颤抖。
他岂能听不懂这“秘药”和“协助”背后的含义?这是要将他也拉上那条凶险无比的船!他本能地想要拒绝,身为医者,救死扶伤是本分,但参与这等谋算,确实有违天和,更有悖医德。
然而,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刘一璟的目光平静却极具压力,仿佛早已看穿他内心的挣扎。刘和清脑海中急速盘算着利害:
皇上朱常洛的病情他心知肚明,康复的希望有,但也极其渺茫。若自己坚持按部就班治疗,一旦皇上驾崩,自己这个太医院院使首当其冲,难逃救治不力之罪。届时,失去皇权庇护,自己与家族便如无根浮萍。
而更可怕的是,若此刻拒绝了刘一璟,就等于同时开罪了以方从哲为首的齐楚浙党、势大的郑贵妃一系,以及眼前这位东林党领袖刘一璟!这意味着,无论将来朝局如何变幻,他刘和清及其家族都将成为权力倾轧下的牺牲品,必将死无葬身之地。得罪整个朝堂的上层势力,那简直是灭顶之灾。
相反,若答应下来,虽然风险巨大,但却是将自身与当前最强大的几股政治力量捆绑在了一起。成了,大家一同拥立新君,继续享受荣华富贵;若是败了,则大不了大家一起完蛋。
从东林党、到齐楚浙党,再到郑贵妃一系,这其中牵连的恐怕有大半个朝堂。他刘和清不相信,死中求生的新皇能有这么大的魄力。
不过想到家族百余口的命运,刘和清却又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压力。
医者的良知在权力现实的碾压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灰败的决然。他声音干涩,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刘公……欲如何行事?下官……年迈昏聩,恐难当此重任,若有差池,万死难赎。”
刘一璟见其松动,语气缓和了些许,但内容却更加清晰:“和清兄不必过于忧虑。无需你亲自出手。听闻你有一自幼便收养的得意门徒陈玺,深的你的真传,如今也在太医院任职。我也知皇上许诺你举荐一人继承你在太医院的衣钵,你可先推举此人,至于之后...”
刘一璟并未明言,不过刘和清依然明白他的意思:那意思就是要牺牲他的爱徒,毕竟他的爱徒并不是刘家之人。就算是万一被皇上发现,也最多牵扯到刘和清,而不会牵扯到他们整个刘氏家族。
想到此处,刘和清心中一阵剧痛,如同被重锤狠狠击中。那徒弟,是他视如己出的孩子,多年心血培养,已经完全得到了他的真传。只是可惜如今却要被当作弃子。他嘴唇颤抖,想要再挣扎一番,可话到嘴边又咽下。
刘一璟目光灼灼,盯着他,那眼神仿佛在说:没有选择,或者也可以你亲自出马。
“刘公,容我回去与徒儿商议一二。”刘和清声音几近哀求。刘一璟冷笑一声:“和清兄,此事容不得商量,若你不愿,那便休怪我等另寻他法,到时候,那可就难说了。”
刘一璟怕刘和清反悔,只好又威胁他。
刘和清瘫坐在椅子上,仿佛老了十岁。他知道,自己已无退路,只能眼睁睁看着爱徒被卷入这权力的漩涡。在这黑暗的密室中,他仿佛看到了家族的未来,如那摇曳的烛光,随时可能熄灭。
他沉默良久,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下官,明白了。小徒……或可一试。只是此事千系重大,务必机密……”
“这个自然。”刘一璟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宫内宫外,此刻当同心戮力。和清兄深明大义,社稷之幸。”
随后,就又悄悄地离开,就像他来时一样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