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之上，罡风如刀，割裂虚空，三十六道气息渊渟岳峙的身影，如钉子般死死钉在苍穹之巅，将最后一座神庙——始源殿，护得密不透风。
他们是各大宗门的太上长老与宿老，是这片大陆真正的执牛耳者，每一个都曾是传说中的存在。
此刻，他们联手布下的“九极镇魂阵”华光流转，九道粗如山岳的光柱自天而降，封锁顾长生所有前进的道路。
那股镇压神魂的恐怖威压，沉如万古玄铁，足以让任何渡劫期以下的修士瞬间魂飞魄散。
大阵中心，始源殿虽不复前八座神庙金碧辉煌的盛景，却更显古老森严，石阶斑驳，刻满岁月的裂痕。
殿内高台之上，一块断裂的石碑被无数玄奥符文锁链缠绕供奉，即便残破不堪，其上弥漫的道韵仍如寒潭深水，令人心神战栗。
断碑之前，香炉鼎沸，青烟袅袅盘旋，在空中凝成模糊的人形轮廓，仿佛在祭奠一段早已被粉饰的“不朽传奇”。
一位鹤发童颜、身着古老祭祀袍的白须长老自阵中踏出，他须发皆张，双目圆瞪，衣袍猎猎作响，指着顾长生怒斥如雷：“孽障！你连斩八庙，毁我天榜，砸我神像，如今竟还想来践踏我人族祖宗之地吗？！始源碑乃我族道统之根，你敢动它，便是与整个人族为敌！”
他的声音蕴含强大道则之力，化作滚滚音浪，震得天地嗡鸣，脚下石板寸寸龟裂，尘土飞扬。
然而，顾长生对此置若罔闻。
他一袭青衫，在三十六位大能的滔天威压下，身形竟如磐石般纹丝不动。
风卷起他的衣角，却吹不乱他眉宇间的冷意。
他那双深邃的眸子越过叫嚣的长老，越过那九道镇魂光柱，冷冷地注视着那块残破的石碑，声音比万年玄冰还要寒冷：“你们供奉的，从来就不是什么祖宗，而是用鲜血和白骨堆砌起来的、吃人的规矩。”
话音未落，他手腕一翻，一盏古朴的青铜灯出现在掌心。
灯身斑驳，铜绿斑斑，隐约可见铭文流转，正是老祭司临终前托付之物——相传此灯以初代叛道者的魂火为芯，吞噬千年执念，映照万古罪愆。
“想知道你们的‘道统’是什么吗？我给你们看个清楚！”
顾长生屈指一弹，一缕夹杂着金黑二色的清明圣力注入灯芯。
青铜灯脱手飞出，如一颗流星悍然撞入“九极镇魂阵”的光幕之中！
阵法剧烈波动，三十六位大能脸色微变，齐齐发力稳固大阵。
可那青铜灯却仿佛毫无阻碍，径直悬停于始源殿上空。
下一瞬，灯焰暴涨千丈，幽蓝色的火焰冲天而起，竟在虚空中投射出一幅巨大而扭曲的立体画卷！
画面中，无数模糊的身影跪伏在地，高举尚在襁褓中的男婴，朝着一座与始源殿一模一样的神庙献祭。
九根狰狞的铜柱拔地而起，每一个男婴都被绑于其上，烈火燃起，皮肉焦糊的气味仿佛穿越时空扑面而来。
凄厉的婴啼声撕裂长空，清晰回荡在每一个人耳边，刺入神魂深处！
这不是幻象，而是被青铜灯封印的真相——九婴祭法的真实全貌！
“这……这是什么？！”
“九婴祭法……传说中早已失传的禁忌邪术！”
围观的无数修士瞬间哗然，有人踉跄后退，撞倒香炉，火星四溅；有人掩面痛哭，口中喃喃：“不可能……我家先祖怎会参与此事？”
就在这死寂蔓延之际，人群边缘忽有一道阴影缓缓升起——寒狱使一身黑袍猎猎，脸上戴着青铜面具，手中高高举起一卷散发着血腥气息的古老皮卷，声音沙哑如锈铁摩擦：“此乃血契令原件！由历代各宗掌门亲手签署，自愿献出族内血脉最纯净的纯阳子嗣，换取所谓‘圣体庇佑’的资格。这上面，记录了九百七十三次轮回以来，每一个被献祭孩童的名字和其所属宗门！诸位大能，你们敢当众将自己宗门的名字念一遍吗？”
三十六位宗门大能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那份血契，是他们永远无法洗刷的罪证！
“嘿嘿嘿……”一阵阴冷笑声从顾长生手中龙头拐杖中传出，杖身微微震颤，一道残影缓缓浮现——地火老翁的残魂终于苏醒，那是以掌心血引动封印的代价换来的片刻清醒。
“小子……你终于走到这里了……”他声音断续沙哑，带着无尽悲怆，“我们当年……也以为这是护道之举……直到听见第一个孩子哭着喊娘……”
话音刚落，整片大地开始微微震颤。
脚下的石板发出细微的“咔嚓”声，裂缝如蛛网般蔓延。
黑气汩汩涌出，带着腐朽与血腥的气息。
风停了，云滞了，连那九极镇魂阵的光柱都在轻轻颤抖。
然后——
一声极轻的啜泣，从地底传来。
不，不是一声。
是千百声。
是无数个未曾长大便已夭折的灵魂，在黑暗中呜咽。
那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怨恨与痛苦，穿透神魂，让在场所有人毛骨悚然，汗毛倒竖。
时间仿佛凝固。没有人敢动，也没有人敢言。
直到——
一缕紫色的香气，悄然随风潜入鼻尖，甜腻中藏着致命的蛊惑。
一道曼妙身影，不知何时已立于顾长生身侧。
夜琉璃一身紫裙，风华绝代，美眸流转，指尖一缕精纯至极的魔元如灵蛇般缠绕：“你现在，已经足够强了……别跟这些肮脏的人渣纠缠了。跟我回魔界，你我结为血契道侣，诞下这三界最强的血脉。到那时，仙魔人三界共主，万灵俯首，岂不比在这里为一个死去的哥哥复仇更有趣？”
顾长生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侧目瞥了她一眼，声音平淡：“你要的是我这个人，还是这具清明圣体？”
夜琉璃闻言，非但没有恼怒，反而笑得更加灿烂，红唇轻启，吐气如兰：“都是。但我更想看到的，是你抛弃所有执念，心甘情愿跪在我面前，求我与你共赴云雨的那一日。”
顾长生缓缓摇头，目光重新落回始源殿那块断碑之上，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我不会跪任何人。包括所谓的命运。”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剑招，也没有华丽炫目的神通，他只是猛然向前踏出一步，手中长剑“嗡”地一声出鞘，随即化作一道开天辟地的黑色闪电，没有斩向那三十六位大能，也没有斩向那碍眼的断碑，而是以一种匪夷所思的角度，狠狠斩在了始源殿的地基之上！
轰——！！！
一声前所未有的巨响，仿佛天地崩裂！
承载了人族万古道统的始源殿，在这一剑之下，竟从根基处被彻底斩断，整座古老的大殿轰然倒塌，掀起漫天烟尘！
烟尘散去，一个令人头皮发麻的景象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始源殿的下方，赫然是一座巨大无比的地下祭坛！
祭坛中央，九根贯穿天地的巨大铜柱狰狞耸立，柱身上布满了早已干涸发黑的血痕与无数用指甲划出的凄厉刻痕，浓郁的怨气与死气冲天而起，化作肉眼可见的黑色风暴！
“你……你竟敢……毁我道统根基！”
一声虚弱而愤怒的尖啸从碎石中传出，一道由符文和光影组成的黯淡人影缓缓浮现，正是始源碑的碑灵残念。
它怨毒地盯着顾长生，形体因愤怒而剧烈扭曲。
顾长生对此视若无睹，他一步步踏上祭坛的台阶，每一步落下，脚下的怨气便退散一分。
他目光如电，直刺碑灵残念的核心：“你所代表的‘道统’，是建立在九百七十三次轮回、三千六百四十二条纯阳童子性命之上的弥天大谎！现在，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他逼近一步，杀意凛然，一字一顿地问道：“我哥的名字，叫什么？”
碑灵僵住了。
它能背出所有道藏典籍，能演化万千法则，却唯独无法回答这个简单到极致的问题。
那些祭品，在它眼中，只是一个个没有意义的数字。
“顾、长、鸣。”顾长生替它说出了那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但旋即被无尽的冰冷所取代，“他没有罪，有罪的是你们！”
刹那间，他体内的清明圣庭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识海深处，那朵象征着阴阳本源的莲花彻底绽放！
金与黑，生与死，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在他体内达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继而逆转！
金黑色的圣纹瞬间爬满全身，顾长生的气息在这一刻暴涨到了一个无法想象的顶点！
他竟以无上意志，强行逆转了体内的阴阳之势，将童子身那最后一道枷锁，彻底冲破——三息！
就在这转瞬即逝的三息之内，他的身影化作一道无法捕捉的流光，无视了九极镇魂阵的封锁，瞬间出现在碑灵面前！
在碑灵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顾长生伸出那只布满金黑圣纹的手，一把抓住了它的残念本体，如同拎着一只小鸡，狠狠地将其按在了那块断裂的始源碑之前！
“今日，不是我顾长生跪祖宗！”
他的声音响彻云霄，带着无尽的霸道与决绝！
“是你们这些吃人的规矩，该为犯下的罪孽，给我哥，给那三千六百四十二条冤魂——磕头谢罪！”
“啊——！”
话音落下，他手掌猛然发力，清明圣力如山洪暴发，疯狂灌入碑灵体内！
碑灵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哀嚎，在那金黑二色的神光中，它的形体寸寸崩裂，最终化作漫天飞灰，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
做完这一切，三息已过，那股逆天的力量如潮水般退去，顾长生脸色微微一白，但身形依旧挺拔如松。
始源殿的废墟之上，漫天尘埃尚未落定，唯有那道孤高的身影，成了天地间唯一的定格。
他缓缓转身，目光穿透云层，望向了那遥远得不可触摸的仙界方向，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声呢喃：
“仙王……你的棋盘，我，也能掀。”
无人知晓，就在此刻，于九天之外的无尽星海深处，一艘从未有过的星舟正在由无数法则碎片悄然凝聚成型，其核心的舰桥之上，四个充满寂灭气息的古老篆字，正缓缓亮起——
归墟重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