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将军府家宴的余温尚未散尽,一场意想不到的风暴已悄然向沈清弦袭来。
这日清晨,“云裳阁”刚开门不久,几位身着户部皂隶服饰、面色冷峻的官差便径直闯入,为首一人手持公文,声音洪亮却透着一股公事公办的冷漠:
“哪位是‘云裳阁’东家云弦?奉户部清吏司主事王大人口谕,传云弦即刻前往户部衙门问话!”
店内正在挑选衣料的几位贵妇闻声皆是一惊,纷纷侧目。赵掌柜心头猛跳,连忙上前陪笑:“几位差爷,不知我家东家所犯何事,劳动户部的大人们过问?”
那差役眼皮一翻,语气生硬:“少废话!上头的事,岂是你我能过问的?速叫云弦出来,随我等前往!若是延误,休怪我等不客气!”
消息迅速传到三楼,沈清弦闻言,帷帽下的眉头骤然锁紧。户部?她一介商贾,与掌管国家钱粮户籍的户部素无往来,为何突然传唤?电光火石间,她想到了谢擎将军,想到了军衣改良之事……难道是因为这个?
来者不善!户部官差亲自上门拿人,阵仗非同小可,绝非寻常问话。这背后,定然有人推动!
“翠珠,更衣。”沈清弦迅速冷静下来,吩咐道。她换上一身更为素净、符合商贾身份的衣裙,依旧戴着帷帽,对闻讯赶来、满面忧色的赵掌柜和周掌柜低声道:“不必惊慌,照常营业。我去去便回。”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镇定,让慌乱的下人稍稍安心。
在几位官差或审视或轻蔑的目光中,沈清弦从容步出“云裳阁”,登上候在门外的官轿(虽是传唤,但因其与权贵有牵连,并未如对待普通嫌犯般锁拿)。轿子一路疾行,穿过繁华街市,直达位于皇城东南的户部衙门。
户部衙门气象森严,青砖灰瓦,门前石狮肃穆。沈清弦被引至一处偏堂等候,堂内陈设简单,气氛压抑。
她静立堂中,心念电转,飞速分析着眼前局势。是谁在背后操纵?目的何在?是针对她“云弦”的身份,还是借她来打击谢擎将军?亦或是……那位齐王殿下“不经意”间的“推荐”所引发的后果?
约莫一炷香后,脚步声响起,一名身着青色六品官袍、面容瘦削、眼神锐利的中年官员在几名属吏的簇拥下步入堂中,端坐于主位。正是户部清吏司主事,王焕。
王焕目光如刀,上下打量了一番帷帽遮面的沈清弦,语气带着官腔:“台下所立,可是‘云裳阁’东家云弦?”
“民女云弦,见过王大人。”沈清弦敛衽一礼,不卑不亢。
“嗯。”王焕冷哼一声,从袖中抽出一份文书,啪地拍在案上,“云弦,本官接到举报,言你‘云裳阁’涉嫌以次充好,虚抬物价,更甚者,妄议军国大事,插手军需制备!你可知罪?!”
罪名扣得极大!尤其是“妄议军国大事”、“插手军需”,这已远超商业纠纷,足以治她重罪!
沈清弦心中凛然,果然是为了军衣之事!她深吸一口气,声音透过轻纱,清晰而沉稳:“大人明鉴。民女经营‘云裳阁’,一向诚信为本,货真价实,京城有口皆碑。至于‘妄议军国大事’、‘插手军需’,实属无稽之谈。民女一介女流,安敢如此?”
“还敢狡辩!”王焕厉声道,“本官问你,日前你是否曾赴镇北将军府宴饮?席间是否曾大放厥词,议论北境军衣改制之事?!”
“回大人,民女确曾应谢小将军之邀,赴将军府家宴。席间谢老将军垂询民间衣物保暖之法,民女不过是以匠人身份,据实谈及一些布料、填充物的寻常见解,皆是市井常识,何来‘妄议’、‘插手’之说?此乃谢老将军仁德,体恤下情,询及草民,民女岂敢不言?”沈清弦巧妙地将“议论军国”转化为“回应垂询”,将主动权推回给谢擎。
“巧言令色!”王焕显然有备而来,不为所动,“军需制备,自有朝廷法度,岂容你一介商贾置喙?你鼓吹所谓‘新法’,蛊惑边将,扰乱规制,其心可诛!再者,你‘云裳阁’衣物售价高昂,远超市价,岂非盘剥百姓?今日传你到此,便是要你交代清楚,你那些‘奇技淫巧’,成本几何?利润几成?与军中之人,又有何利益输送?!”
这话已是赤裸裸的构陷,意图将她与军方的正常合作污名化,甚至牵扯出“利益输送”这等敏感话题。堂内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几名属吏虎视眈眈。
沈清弦知道,此刻绝不能示弱。她挺直脊梁,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丝凛然:“王大人!民女所言衣物改良之法,是否可行,自有谢老将军与边军将士评判。民女与将军府往来,皆有账目可查,光明正大,皆为定制衣物所需银货,何来‘利益输送’?至于‘云裳阁’售价,‘云裳阁’所售,皆为独家设计、精工细作之物,与寻常衣物不可同日而语。京城达官显贵皆可作证,民女何曾‘盘剥’?大人今日所言,句句皆是臆测,可有真凭实据?!”
“你!”王焕被沈清弦的反问噎住,他确实没有直接证据,主要是想借势压人,逼她认错或是吐出些不利于谢擎的话。没想到这商贾女子如此硬气!
“大胆刁妇!竟敢咆哮公堂!”王焕恼羞成怒,一拍惊堂木(虽非正式升堂,但架势十足),“来人!将此女帷帽摘下!本官倒要看看,是何等样人,如此牙尖嘴利!”
两名差役应声上前,便要动手。
沈清弦心中一惊,帷帽若被摘下,她的真实容貌暴露在这等场合,后患无穷!她下意识后退一步,厉声道:“大人!民女戴帷帽,乃因容貌有瑕,不便示人,亦是京城营商惯例!大人无故羞辱民女,恐非为官之道!”
就在差役的手即将触碰到帷帽的千钧一发之际,堂外突然传来一个清朗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
“王主事,好大的官威啊!”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身戎装未换、风尘仆仆的谢云昭,正大步流星闯入堂中,面色冷峻,目光如电,直射王焕!他身后跟着一脸怒容的洪涛。
“谢……谢小将军?”王焕显然没料到谢云昭会突然出现,脸色微变,连忙起身。
谢云昭看都没看王焕,先快步走到沈清弦身边,见她无恙,眼中担忧稍褪,转而面向王焕,语气冰冷:“王大人,不知云大家所犯何律,竟劳动户部如此兴师动众,甚至要当堂羞辱?”
“小将军误会了。”王焕强自镇定,“下官只是依例询问……”
“询问?”谢云昭打断他,冷笑一声,“询问需要扣上‘妄议军国’、‘利益输送’的罪名?需要动手摘人帷帽?王大人,我镇北将军府与‘云裳阁’乃是光明正大的买卖关系,定制军衣,乃是为解边军将士严寒之苦!此事,我父帅已奏明圣上!怎么,王大人是觉得我父帅勾结商贾,还是觉得圣上昏聩不明?!”
他直接搬出了谢擎和皇帝,分量何其重!王焕顿时冷汗涔涔,他背后之人或许敢暗中给谢擎使绊子,但绝不敢担上质疑皇帝的罪名!
“下官不敢!下官绝无此意!”王焕连忙躬身。
“既然如此,那云大家我便带走了。”谢云昭语气斩钉截铁,不容反驳,“若户部对军衣采买有何疑问,可直接行文至我镇北将军府,或面奏圣上!为难一个弱质女流,非大丈夫所为!洪涛,我们走!”
说罢,他护在沈清弦身前,示意她跟随离开。
王焕脸色青白交加,嘴唇哆嗦,却不敢再阻拦。谢云昭身份特殊,且占着理,他若强行留人,事情闹大,难以收场。
沈清弦在谢云昭的护卫下,安然走出户部偏堂。直到走出衙门,坐上谢云昭准备的马车,她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放松。
“云大家,受惊了。”谢云昭看着她,眼中满是歉意和愤怒,“是我连累了你。定是有人因军衣之事,迁怒于你。”
“小将军言重了。”沈清弦隔着帷帽,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是民女思虑不周,惹来麻烦。还要多谢小将军及时相救。”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谢云昭沉声道,“此事绝不会就此罢休!我定要查清,是谁在背后搞鬼!”他眼中闪过军人的锐利与决绝。
马车将沈清弦送回“云裳阁”。赵掌柜和周掌柜见东家安然归来,且由谢小将军亲送,均是松了一口气,又倍感后怕。
然而,沈清弦的心情却并未轻松。户部风波虽暂时平息,但隐患已种下。王焕背后的势力绝不会善罢甘休。
而谢云昭的强势介入,虽解了围,却也进一步将她推到了朝堂争斗的风口浪尖。她与镇北将军府的关系,在世人眼中,已是密不可分。
与此同时,齐王府内。
无心正在详细禀报户部发生的一切。
萧执静静听完,指尖轻轻摩挲着那枚黑玉棋子,脸上看不出喜怒。
“谢云昭……倒是去得及时。”他淡淡开口,语气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别的什么。
“主上,王焕此举,恐怕是受了那位的指使……”无心低声道。(意指与齐王或谢擎不和的某位皇子或重臣)
“跳梁小丑罢了。”萧执语气不屑,“本想借户部之手,磨一磨她的性子,看看她的应对。没想到,被谢家小子抢了先。”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深邃的光芒,“不过,这样也好。让她更清楚地看到,谁才是她真正的……威胁,以及,谁才能给她……真正的庇护。”
他放下棋子,站起身,走到窗前,望向“云裳阁”的方向。
“风波既起,便不会轻易平息。传话给都察院那位‘铁面’御史,让他留意一下户部清吏司近年的账目……尤其是,与军需采买相关的部分。”
他要将水搅得更浑。也要让沈清弦明白,唯有依附于他,才能在这惊涛骇浪中,寻得一线生机。
“另外,”萧执补充道,“将‘云弦’大家今日在户部‘仗义执言’、‘不畏强权’的事迹,稍加润色,让它在该知道的人中间,流传开来。”
他要让她“名动”京城,无论是美名,还是……恶名。唯有如此,她才能更快地,走到他需要她站上的那个位置。
户部的一场风波,看似平息,却如同投入静湖的巨石,激起的涟漪,正悄然改变着京城的势力格局,也将沈清弦的命运,推向了一个更加莫测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