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紧张的冲刺中飞逝。
2021年4月30日深夜。
东川省鹏城，新落成的国家电力分配枢纽中心。
这里的气氛，比邕州启动前夜凝重百倍。
巨大的指挥大厅灯火通明，宛如白昼。数百块屏幕组成的信息墙如同巨兽的复眼，闪烁着海量的数据流：
西北光伏基地的发电功率、西南水电站的流量与涡轮转速、东南沿海风场的风速与风机状态、纵横数千公里超导管道各节点的温度、压力、磁场强度、沿途上百座无线输电中继站的实时工况、以及北上广深等负荷中心此刻的用电需求预测……
全国电网每一处节点的实时情况，都集成在这里显示。
空气里弥漫着高浓度臭氧和精密电子设备特有的气味，混合着一种无形的、几乎令人窒息的紧张。
穿着深蓝色工装的技术人员步履匆匆，压低声音进行着最后的确认。
穿着军装的通讯保障人员守在关键岗位，目光如鹰隼般锐利。
国家电视台的拍摄团队，在指定的区域架设好了设备，镜头对准了指挥台中心那个高大的身影——张宏。
他穿着集团统一的深灰色工装，领口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一颗。古铜色的脸庞在强烈的顶灯照射下，看不到一丝疲惫，只有一种冰封般的沉静。
他站在指挥台前，面前是镶嵌在台面下的主控触摸屏。
刘国安如同一尊沉默的铁塔，站在他侧后方半步的位置。
沈若芸则在一旁的辅助控制台前，十指翻飞，快速调取着张宏可能需要的关键数据。
大厅前方巨大的倒计时屏幕，猩红的数字无声跳动：00:15:23。
张宏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一遍又一遍地扫过信息墙上那些瀑布般流淌的数据。
他的“超级工程师系统”早已在后台全力运转，无形的扫描波束识别屏幕上的海量数据，反复确认着上万公里长的超导管道、数以万计的关键节点、以及三大能源基地核心设备的每一个细节状态。
即便已经检查过无数遍，即便系统反馈一切正常，那种压在肩头的、关乎国计民生的巨大重量，依旧让他感觉喉咙有些发干。
“报告张总工！西北光电基地，准备就绪！”
“报告！西南水电集群，准备就绪！”
“报告！东南风电矩阵，准备就绪！”
“报告！超导管道全线，充能准备完成！”
“报告！所有无线中继站，启动程序加载完毕！”
“报告！末端负荷中心，旧电网切换预案就绪！”
一道道清晰、洪亮、带着金属质感的汇报声，从遍布全国的各个关键节点，通过加密专线，汇聚到这间灯火通明的指挥大厅。
张宏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叶，带来一丝清明。他微微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眼中只剩下磐石般的坚定。
他抬起右手，悬停在主控触摸屏那个醒目的、被防误触罩保护着的红色启动按钮上方。
指挥大厅里，落针可闻。只有设备运转的低沉嗡鸣和数百人压抑的呼吸声。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只骨节分明、稳定如山的手上。
倒计时归零：00:00:00！
“启动。”
张宏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整个指挥大厅，传向全国每一个待命的节点。
没有激昂，没有煽情，只有工程师最简洁、最精准的指令。
食指按下。
嗡——！！！
一声远比邕州启动时低沉、浑厚、仿佛来自九幽地脉深处的巨大嗡鸣，瞬间穿透了指挥大厅厚重的墙壁！
脚下坚实的地面，传来极其轻微的、持续不断的震动感！
信息墙上，那条代表着“一横”超导输电管道（连接西北光电-西南水电-东南能源枢纽）的粗壮光带，由西向东，如同被注入了生命的熔岩长河，瞬间从冰冷的灰色转变为炽热的金色！
紧随其后，“一纵”管道（连接东南风电集群-北上广三大负荷中心）的光带也由南向北，骤然点亮！
金色的光芒，代表着澎湃无匹的能量洪流，正以接近光速的效率，在真空、超低温、超导态构筑的管道内，奔涌向前！
“超导管道充能率100%！磁场稳定！”
“西北光电输入功率稳定！”
“西南水电输入功率稳定！”
“东南风电输入功率稳定！”
“管道全线压力、温度、磁通量，全部在安全阈值内！运行平稳！”
一连串振奋人心的汇报声响起。
“开始切换！”张宏的声音依旧平稳，下达第二个关键指令。
信息墙上，另一组代表传统特高压输电网络的线路图，开始发生变化。
那些承载着西电东送重任、早已不堪重负的粗壮红线，从西向东、由南向北，开始一段一段地黯淡下去，最终彻底熄灭！
与此同时，遍布在超导管道沿途关键节点、以及能源基地与负荷中心周边的上百座大型无线输电中继站，如同被唤醒的钢铁巨兽，开始轰鸣！
它们主体上足足有数十米直径的电磁转换球体，爆发出比邕州配电塔强烈百倍的幽蓝色电光！
狂暴的蓝色雷霆在球体内部疯狂跳跃、汇聚！
将送电端的满天星海、零散如沙的无线电能汇聚成河，送入超导输电管道。
又在用电末端，将管道内奔涌的超导直流电，高效地、大规模地转换为特定频率的无线能量场，如同无形的巨大瀑布，精准地“泼洒”向需要电力的城市和工业区！
指挥大厅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死死盯着信息墙中央那个最关键的参数：系统总负荷率。
代表负荷率的柱状图，在旧电网线路逐段关闭的过程中，开始极其缓慢地向上攀升。
0.1%... 0.2%... 0.5%...
当最后一条横跨数省、曾经支撑着整个南方电网脊梁的500千伏特高压线路被切断，其承载的庞大负荷瞬间转移到新电网之上时——
柱状图猛地向上跳动了一下！
最终，稳稳地停在了：1.38%！
短暂的死寂。
随即，是如同火山喷发般的狂喜！
“成功了！！！”
“负荷率1.38%！天啊！”
“平稳！太平稳了！末端报告无任何波动！”
“我们做到了！新电网！成了！”
巨大的欢呼声、掌声、激动的呐喊声、甚至喜极而泣的哽咽声，瞬间冲垮了指挥大厅内紧绷到极限的寂静！
技术员们激动地互相拥抱、击掌，有人把手中的文件抛向空中。
国家电视台的镜头，忠实地记录下这历史性的、属于所有参与者的狂喜瞬间！
几个离指挥台最近的年轻工程师，被巨大的喜悦冲昏了头脑，他们欢呼着冲上指挥台，不由分说地将张宏围在中间。
“张总工！万岁！”
“我们成功了！张总工！”
几双有力的手臂，带着无法抑制的激动，猛地将张宏举了起来，高高抛向空中！
“喔——！！！”
在身体被抛起、失重感传来的瞬间，张宏那万年冰封般的沉静脸庞上，终于也绽开了一个极其难得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那笑容如同冲破厚重乌云的阳光，明亮而纯粹，带着一种如释万钧重负的轻松和巨大的成就感。
他的身体在空中落下，又被再次抛起，耳边是震耳欲聋的欢呼浪潮。
然而，就在第三次被抛到最高点、身体悬空的刹那。
他眼底深处那抹纯粹的笑意，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瞬间破碎、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一闪而过、几乎无法捕捉的困惑……
他的意识深处，那如同本能般存在的“超级工程师系统”界面，依旧沉寂如死水。
没有任何提示。
没有任何变化。
没有他预想中、完成“国家级工程”后应有的、至关重要的——系统升级提示！
身体落下，被欢呼的人群稳稳接住。周围是山呼海啸般的庆祝声浪。
张宏脸上还维持着被抛起时惯性带出的笑容弧度，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已经彻底沉了下去。
他稳稳地站在地上，抬手轻轻拂开身边激动得语无伦次的技术员，示意自己没事。笑容迅速从他脸上褪去，恢复了惯常的、旁人无法看透的沉静。
他微微颔首，对着围拢过来的人群，声音平稳地压过欢呼：
“大家辛苦了。试运行第一阶段成功，是所有人的功劳。但万里长征只走了第一步，后续的稳定运行监测、二期工程规划，任务更重。保持警惕，不可松懈。”
他的话语如同冰水，让众人过于兴奋的头脑稍稍降温。年轻的技术人员看着他依旧沉稳如山的身影，心中敬佩更甚。
张宏转身，走向指挥台边缘的巨大落地窗。窗外，是鹏城璀璨的不夜城灯火。
此刻，这片灯火，正由他亲手打造的、横亘在华夏大地的能量大动脉，无声地支撑着。
他双手插在工装裤袋里，背对着指挥大厅里依旧热烈的庆祝场面，目光投向窗外灯火辉煌的远方，投向深邃无垠的夜空。
无人看见的阴影里，他插在口袋中的手，微微用手握紧。
为什么？
系统……为什么系统没有升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