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点密集地敲打着红旗轿车的车窗,汇成一道道扭曲的水痕,将车外那个挂着红色毕业典礼横幅的彩色世界,切割得模糊而遥远。
幼儿园门口,撑着各色雨伞的家长们正领着孩子匆匆涌入,欢声笑语被厚重的雨幕隔绝,显得遥远而不真实。
沈若芸焦急的声音还在加密手机里回荡:“张总!频率还在掉!滨海电厂那边快顶不住了!”
刘国安握着方向盘,目光锐利地扫过后视镜,等待指令。
张宏握着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闭上眼,脑海里不是跳动的电网频率曲线,而是星海穿着小博士服、翘首以盼的明亮眼睛,是陈文秀在狂风暴雨中嘶声指挥的模糊身影。
龙溪城的山洪,滨海的机组,女儿的毕业礼……三条绞索同时勒紧。
只有一瞬。
再睁眼时,眼底翻涌的波澜已被一种近乎冷酷的沉静取代。
“国安,”他的声音低沉,斩钉截铁,“调头!去红河镇指挥部!立刻!”
刘国安没有丝毫迟疑,方向盘猛打,黑色轿车在湿滑的路面划出一道弧线,轮胎卷起浑浊的水花,朝着与幼儿园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
同时,张宏对着加密手机开口,语速快而清晰:“若芸,听着!立刻给我开通最高权限,远程接入滨海电厂故障诊断系统、dcS(分散控制系统)和SIS(厂级监控信息系统)!
实时画面和数据流同步到我的车上终端!”
“明白!权限已开通!数据流同步中!”
沈若芸的声音带着惊讶,但执行得毫不犹豫。
车内,刘国安迅速操作车载系统,一块隐藏的屏幕从仪表台上方无声滑出,亮起冷光。
复杂的电厂系统监控画面、瀑布般流淌的实时数据瞬间充斥屏幕。代表汽轮机轴承温度的曲线,刺眼地飙升着红色警报。
张宏深吸一口气,目光如扫描仪般锁定在高速滚动的数据上。意念微动,脑海中沉寂的“超级工程师系统”瞬间激活。
冰冷的机械音在脑海深处响起:
【目标扫描:滨海电厂1号机组汽轮机高压缸轴承系统。】
【分析模式:深度故障诊断。】
【数据同步中…】
【三维模型构建完成。】
【关键参数异常标记:轴承瓦温(点A)、润滑油入口压力(点b)、轴振动(频谱异常峰值c)、油膜厚度实时监测值(低于临界值)。】
【故障树推演中…】
【最高概率路径(85.7%):润滑油系统杂质堵塞主油路过滤器,导致供油压力不足(b点),油膜建立失败(厚度异常),轴颈与巴氏合金瓦发生干摩擦(A点温度飙升),诱发剧烈振动(c点频谱异常)……】
【次要路径:轴承安装间隙偏差过大…】
“滨海电厂技术组,我是张宏!”
张宏的声音通过加密信道,清晰地传到千里之外正焦头烂额的控制室,“立刻执行以下操作:第一,强制启动事故备用润滑油泵!确认压力!”
“备用泵已启动!压力…压力只有正常值的60%!还在缓慢下降!”技术组长的声音带着绝望。
“第二,立刻检查主油路过滤器压差!手动旁通过滤器,快!”张宏的命令不容置疑。
“压差报警!远超设定值!正在手动旁通…旁通完成!主油路压力开始回升!
70%…85%…95%!
压力正常了!”技术组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
屏幕上,代表润滑油入口压力(b点)的曲线,从深谷开始顽强地向上爬升。
“第三,”张宏紧盯着三维模型里轴承部位被系统标红的区域,
“高压缸轴承温度仍在高位,立刻注入低温冲洗油,持续监测油膜厚度!
通知检修班组,准备就位,一旦温度稳定在安全阈值,立刻开缸检查!重点排查轴瓦磨损情况和轴颈表面损伤!”
“是!冲洗油注入!温度曲线开始平缓…有下降趋势了!”控制室里一片忙碌的回应。
“第四,”张宏的语速没有丝毫放缓,“启用厂用电备用柴油发电机,确保核心设备供电!
通知电网调度,我机组正在紧急恢复中,预计一小时内可重新并网带部分负荷!
请求协调周边电厂紧急支援顶住缺口!”
“收到!调度已收到信息!正在协调!”
加密手机里,沈若芸激动的声音传来:“张总!电网频率下跌趋势止住了!开始缓慢回升!缺口正在被填补!”
张宏紧绷的神经略微松弛了一丝,但目光依旧死死盯着屏幕上代表轴承温度的那条红色曲线,直到它终于掉头,坚定地朝着安全区域回落。
车窗外,高楼大厦的轮廓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盘山公路两侧被暴雨冲刷得一片狼藉的山林,浑浊的泥水裹挟着断枝碎石,在路边沟壑里奔腾咆哮。
龙溪村镇临时指挥部设在镇中心小学地势最高的教学楼里。
风声、雨声、对讲机的嘶吼声、电话铃声混杂在一起,气氛紧张得如同战场。
陈文秀浑身湿透,头发紧贴在苍白的脸颊上,雨衣还在往下滴水。
她站在铺满地图的课桌前,沙哑着嗓子对着对讲机喊:“龙溪二组!转移情况怎么样?还有多少人没撤出来?河道水位监测点数据!立刻报给我!”
“文秀!”一个熟悉而低沉的声音穿透嘈杂,在门口响起。
陈文秀猛地回头,看到浑身湿透、裤腿上沾满泥浆的张宏大步走进来。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滴落,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带着一路奔波的疲惫,却亮得惊人。
“张宏?!你怎么…”陈文秀惊愕地睁大眼睛,随即是巨大的担忧,“星海…”
“她那边有程琳,我处理完手头急事就赶过去!”张宏快速打断她,几步走到地图前,目光锐利如刀,“现在情况怎么样?堰塞湖具体位置?库容估算?下游威胁范围?”
陈文秀瞬间明白了丈夫的意图,心头涌起一股暖流和力量。
她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指向地图上一个被红笔圈出的区域:“这里!龙溪沟上游!初步估算库容超过二十万方!水位还在涨!
下游三个自然村,还有镇东头的老机械厂片区。地质队判断山体极不稳定,随时可能二次滑坡或溃坝!”
张宏凝神细看地图,脑海中“超级工程师系统”瞬间启动。
【目标扫描:龙溪沟滑坡堰塞体及周边地质环境。】
【三维地形建模…】
【地质构造分析…】
【水文数据接入…】
【风险评估推演…】
【溃坝洪水淹没范围模拟生成…】
【关键风险点标记:堰塞体右侧山体裂缝(高风险)、下游河道狭窄弯道(洪水冲击高危区)、老机械厂地基沉降区域(易受浸泡坍塌)。】
“立刻!”张宏的手指重重地点在系统标记出的三个红点上,
“第一,分一队人,带上观测设备,盯死堰塞体右侧这条裂缝,有任何扩大迹象,立刻鸣枪示警全员撤离!
第二,下游这个河道弯道,立刻组织人手,用沙袋和巨石,在弯道外侧堆垒临时导流堤,减轻洪水对岸坡的直接冲击!
第三,老机械厂片区,放弃固守,人员全部撤到后面五金市场的高地,那片地基经不起泡!”
他的指令清晰、果断,直指要害。
指挥部里几个经验丰富的防汛干部眼睛一亮,立刻看向陈文秀。
陈文秀郑重点头:“照他说和做!出了事,我负责!”
防汛干部立刻抓起对讲机:“龙溪观测组,重点盯防右侧裂缝!二组三组,带上所有沙袋和挖掘机,去河道弯道外侧构筑导流堤!机械厂片区所有人,放弃财物,立刻向五金市场高地转移!快!”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混乱的指挥部仿佛找到了主心骨,行动变得有序起来。
陈文秀看着丈夫被雨水和汗水浸透的侧脸,看着他专注分析地图时紧锁的眉头,心中翻涌着复杂的情感——担忧、心疼,但更多的是骄傲和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他来了,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像一座山一样挡在了前面。
就像那年红河镇一样,再一次力挽狂澜……
“这里交给你,稳住!”张宏用力握了一下妻子冰凉的手,目光交汇,无需多言。
他转身,再次冲入外面瓢泼的雨幕中,只留下一句:“我去幼儿园!”
蓓蕾幼儿园的礼堂里,毕业典礼已近尾声。
温馨的音乐流淌,空气中弥漫着离别的淡淡伤感。
穿着小博士服的孩子们整齐地坐在小椅子上。
主持人拿起话筒:“下面,有请我们大班的毕业生代表——张星海小朋友,上台发言!”
聚光灯下,穿着合身小博士服、戴着小小学士帽的张星海,深吸了一口气,小手有些紧张地捏着发言稿,迈着小步走向舞台中央的立式麦克风。
她的小脸绷得紧紧的,目光下意识地扫向台下前排那个空着的座位——那是留给爸爸妈妈的位置。
两个座位,都是空的。
她明亮的眼睛里,期待的光芒一下子黯淡下去,涌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她张了张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尊敬的园长妈妈,老师们,叔叔阿姨们,亲爱的小朋友们……”
就在这时,礼堂侧门被猛地推开。
一个高大、浑身湿透、裤腿沾满泥泞的身影,带着一身室外的风雨寒气,有些狼狈地冲了进来。
他站在门口,微微喘息着,目光瞬间锁定了台上那个小小的身影。
是爸爸!
张星海的眼睛猛地睁大。
黯淡的光瞬间被点燃,爆发出惊人的亮彩!那点水雾也瞬间蒸发。
她挺直了小胸脯,握紧了话筒,原本有些发颤的声音陡然变得清亮、自信,穿透了整个礼堂:
“……今天,我们毕业了!
我们就像小树苗,在蓓蕾幼儿园这片沃土里,在园长妈妈和老师们爱的阳光下,茁壮成长!
我们学会了分享,学会了勇敢,学会了探索这个神奇的世界!
谢谢你们!我们会带着你们的爱和祝福,飞向更广阔的天空!
谢谢大家!”
她的发言清脆响亮,带着孩童特有的真挚和一股莫名的力量。
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程琳坐在家长席中,看着门口那个湿漉漉的高大身影,嘴角勾起,对着张宏的方向,无声地竖起了大拇指。
张宏站在门口,雨水顺着发梢滴落,胸膛微微起伏。
他看着台上那个光芒四射的小小身影,看着她望向自己时那毫不掩饰的骄傲和喜悦,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瞬间模糊了视线。
他第一次,没有让女儿在最需要的时刻失望。
雨过天晴,夏日的阳光带着洗涤后的清新。
经历了风雨考验的小家,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温暖的柔光。
张宏和陈文秀依偎在沙发上,看着星海兴奋地摆弄着那架精致的天文望远镜模型,小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月球坑”“土星光环”。
夫妻俩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无需太多言语,一种更深沉的理解、信任和支持,在彼此心间流淌。
星海变得开朗了许多,笑声像清脆的银铃,充满了整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