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儿童医院急诊病房的灯光白得刺眼,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一种无形的焦灼。
张星海小小的身体陷在过大的病床里,脸色苍白,手背上扎着输液针,透明的液体一滴一滴缓慢地流入她的血管。
她睡着了,但眉头依旧微蹙,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显得格外脆弱可怜。
陈文秀几乎是冲进病房的。
她身上的正装都没来得及换,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急促的声响,在看到女儿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她扑到床边,手指颤抖着拂过女儿滚烫的额头和冰凉的小手,眼眶瞬间就红了,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心疼得说不出话。
“你们做家长的,太不应该了!”
接诊的中年女医生拿着病历夹走进来,语气带着职业性的严厉和一丝责备,“高烧39度8,早就该用退烧药控制,硬生生拖到惊厥!
知道高热惊厥有多危险吗?对脑细胞损伤是不可逆的!孩子这么小,你们怎么当父母的?”
张宏站在床边,像个等待审判的犯人,嘴唇紧抿,下颌线绷得死紧,承受着医生的指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所有的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愧疚像沉重的铅块,压得他喘不过气。
角落里,符红梅佝偻着背,双手死死攥着衣角,脸色灰败,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是我的错……都怪我……都怪我……不该不听医生的……不该信那些乱七八糟的……我的星海啊……”浑浊的泪水顺着她布满皱纹的脸颊滑落。
陈文秀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俯下身,温柔地亲了亲女儿的额头,低声安抚了几句。
然后,她直起身,看向张宏,眼神冰冷得像淬了寒冰的刀子。
“张宏,”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风暴感,“出来一下。”
走廊尽头冰冷的楼梯间。
安全出口幽绿的灯光映着两人的脸,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病房里微弱的声音。
“砰!”
陈文秀压抑了一整晚的怒火和恐惧,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猛地爆发了!
她重重一拳砸在冰冷的防火门上,发出沉闷的巨响,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张宏!我受够了!我真的受够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尖锐,像玻璃碎片刮过耳膜,“你看看星海!看看她躺在病床上的样子!这都是拜谁所赐?!”
她猛地转过身,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张宏,泪水终于决堤:“你爸妈!是你爸妈!
他们固执!他们自以为是!他们不懂科学还听不进人劝!
我说了多少次?不要给孩子乱吃东西!不要信那些养生谣言!要听医生的!
他们听吗?他们改了吗?
没有!一次都没有!
反而觉得是我这个当妈的太讲究!
是我嫌弃他们!”
“今天星海发高烧!你妈在干什么?
让她看电视!不量体温!不吃药!
就因为她觉得药有毒!觉得捂汗就能好!
结果呢?
结果就是我的女儿躺在医院里抽搐!差点……差点……”
陈文秀说不下去了,巨大的后怕让她泣不成声,肩膀剧烈地起伏着。
“这不是第一次了!张宏!你告诉我,这日子还怎么过?!”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声音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要么,你让你爸妈回清水乡!他们想怎么过日子我不管,但星海必须跟着我,按科学的方法养!要么……”
她深吸一口气,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进张宏的心脏:
“我和星海走!我们娘俩搬出去住!你自己选一个!立刻!马上!我一天都等不下去了!我受不了了!!”
楼梯间里只剩下陈文秀压抑的啜泣声和粗重的呼吸声。
张宏像一尊石雕般僵在原地。
妻子的控诉、女儿的惨状、母亲的眼泪……如同无数只手撕扯着他。
然而,他此刻脑子里如同一团浆糊,偏偏想不到两全其美解决问题的办法。
手心手背都是肉。
事业与家庭的天平早已倾斜得无法挽回,如今这最核心的亲情纽带,也到了崩断的边缘。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最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剩下沉重的、无法辩驳的沉默。
陈文秀看着他痛苦却无言的样子,眼中最后一丝期待也熄灭了,只剩下冰冷的失望和心死。
她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不再看他一眼,转身拉开门,快步走回了病房。
那决绝的背影,仿佛斩断了最后一丝连接。
沉重的防火门缓缓合拢,将张宏一个人隔绝在冰冷、幽暗的楼梯间里。
巨大的无力感和深沉的疲惫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怎么办?他能怎么办?
事业如山,国事如海,家事却成了最无解的乱麻。
就在这时,楼梯间下方,一个如同影子般沉稳的身影无声地走了上来。是刘国安。他显然听到了刚才的一切。
“张先生,”刘国安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局外人的冷静,“事已至此,困在局中,不如……跳出局外。”
……
一周后。
省城东郊,一个闹中取静、安保森严的高档别墅区。
绿树成荫,环境清幽,与之前那个普通商品房小区截然不同。
张宏的车队在一栋崭新的、带着独立花园的三层欧式别墅前停下。旁边紧挨着还有两栋稍小一些、但同样精致的别墅。
符红梅和张青松被程琳搀扶着下车,看着眼前气派得让他们有些无所适从的房子,脸上写满了惊愕和茫然。
陈文秀抱着已经退烧、但还有些恹恹的星海,脸色依旧冰冷,但眼中也闪过一丝复杂。
“阿宏,这……这是?”符红梅指着眼前的大房子,声音发颤。
“爸,妈,”张宏的声音冷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以后,我们住这里。
这栋是主屋,文秀、星海和我住。
隔壁那栋,”
他指向左边稍小的别墅,“是您二老的。右边那栋,是留给文秀她爸的。”
“什么?分开住?”符红梅脸色一变,立刻急了,“这……这像什么话?一家人分开住?不行!我不同意!星海还这么小,离了我……”
“妈!”张宏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星海需要专业的照顾。
我已经聘请了有资质、懂科学育儿的专业保姆和育儿师,24小时照顾她的饮食起居和健康。
您二老辛苦了大半辈子,该享享清福了。
住在隔壁,想星海了,随时过来看她,几步路的事。
这样大家都有自己的空间,也少了摩擦。
对星海,对您二老,对我们大家,都好。”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妻子冷若冰霜的脸:“这是最好的安排。房子我已经买下,手续都办好了。搬家公司马上就到。这回必须听我的!”
符红梅还想说什么,被张青松一把拉住。
老头子看着儿子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断和深藏的疲惫,又看看儿媳妇那冰冷的神情,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拉着老伴,低声说:“听阿宏的吧……分开住,也好……也好……”
陈文秀抱着女儿,冷眼看着这一切。
她没有反对,但也没有丝毫赞同。
她只是对着张宏,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张宏,你以为换个房子,分开住,问题就解决了?
治标不治本!孩子需要的是爸爸,不是房子,也不是保姆!
如果以后,你还是这样,永远有更重要的事情,永远缺席,永远把责任推给外人……”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如刀,一字一句地钉入张宏的心脏:
“那我和星海,会考虑彻底离开。这个家,有没有你,没什么区别。”
说完,她抱着女儿,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那栋崭新的、冰冷的“家”。
张宏站在原地,妻子的警告像冰锥刺骨。
他看着女儿趴在妈妈肩上,投来的那怯生生、带着疏离的目光,心脏一阵抽痛。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妻子的背影,也像是在对自己低声承诺:“文秀,我保证……不会了。”
然后快步跟了上去。
“新幼儿园还是王老师吗?”星海稚嫩的声音带着一丝期盼,打破了沉重的气氛。
“是,还是王老师。”张宏立刻回答,语气尽量放柔,“而且新家离动物园、游乐园都很近,周末爸爸带你去。”
“真的?”星海的小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微弱的光彩。
“真的。”张宏郑重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