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邳城,像一头饿疯了又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在孙逊那面“奉天讨逆”的大旗下,爆发出最后也是最狂躁的力气。
城头豁口处叮叮当当响个不停,裴宣那张铁面下死命令,加固必须在天黑前完成。士兵们搬石头、扛木头,动作比前两天麻利了不少,眼神里虽然还带着疲惫和麻木,但深处却烧着一簇小火苗——那是被“淮南粮仓”四个字勾起来的。饿,太饿了!饿得前胸贴后背,饿得看见树皮都想啃两口!袁术那狗皇帝的粮,抢过来就能活命!
演武场上,更是热火朝天,烟尘弥漫。
“都给俺快点!没吃饭吗?!软脚虾似的!”秦明那炸雷般的嗓子在场上回荡。他敞着怀,露出铁块似的胸膛,汗水顺着虬结的肌肉往下淌,手里那根碗口粗的狼牙棒杵在地上,凶神恶煞地盯着被他临时抓来操练的“霹雳营”。
这“霹雳营”是他自己起的名字,从呼延灼的连环马残部、徐宁的破甲队,还有城里还能拿得动重家伙的兵里头硬挑出来的三百壮汉。要求就一个:力气大,敢拼命!装备也简单粗暴——每人一面加厚的大橹盾,一把沉甸甸的短柄狼牙棒(当然是秦明那巨型凶器的缩小版),披着城里搜刮来的最厚的皮甲,有些甚至是几层皮子缝在一起的。
“看见没?!破寨门,就他娘的得这么砸!”秦明亲自示范,单手抡起他那大棒子,对着旁边一根碗口粗、临时竖起来的木桩,呼地一声就砸了下去!
咔嚓!木桩应声而断,上半截飞出去老远。
“要快!要狠!管他前面是木头门还是包铁皮的门,砸!砸不开就换人继续砸!俺的兵,就得跟俺一样,是团火!是霹雳!懂不懂?!”他环眼一瞪,声震全场。
士兵们被他吼得热血上头,又带着点本能的畏惧,一个个咬着牙,抡起棒子对着各自面前的木桩、石块猛砸,砰砰砰的闷响和木石碎裂声不绝于耳。训练简单粗暴到了极点,就是练力气,练胆气,练那一往无前砸碎一切的架势!
孙逊站在演武场边的高台上,看着下面烟尘中如同凶兽般操练的秦明和他的“霹雳营”,又看了看远处城头忙碌的景象。他脸色依旧苍白,嘴角的血迹擦掉了,但眼底深处那股子戾气和决绝,却比洪水退去时更加深沉,像结了冰的河面下汹涌的暗流。怀里那块玉佩紧贴着心口,似乎随着他胸中那股杀伐之气的升腾,那丝若有若无的温热感也越发明显。
朱武站在他身边,手里拿着几块粗糙的干粮饼子:“主公,凑合吃点吧。裴宣那边加固快好了,李俊的水军残部也收拢了十几条小船,在泗水下游藏着。安道全说…史进兄弟的手指头,今早好像动了一下。”
“动了?”孙逊猛地转头,死水般的眼底终于掠过一丝波动,但很快又被更深的阴郁覆盖。动了是好事,可就算醒了…安道全那句“此生难离床榻”的话,如同跗骨之蛆。他接过干粮,硬得像石头,硌得牙疼,勉强啃了几口就咽不下去,只觉得胸口那股闷气更堵了。
“粮,只能撑八天了。”朱武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沉重。
八天!孙逊攥紧了手里的干粮,指节发白。他看向南方,目光仿佛要穿透重重山水,看到淮南,看到寿春,看到袁术那所谓的龙舟宫阙和堆积如山的粮仓!时间,就是命!必须快!在孙策反应过来之前,在城里彻底断粮之前,撕开淮南的口子!
“不等了!”孙逊猛地将剩下的干粮狠狠塞进怀里,声音冰冷刺骨,“明日!天一亮,秦明为先锋,直扑汝阴!砸开它!用最快的速度!”
七月中的太阳,毒辣得像个大火炉,悬在头顶,无情地炙烤着大地。空气都扭曲了,吸进肺里都带着一股灼痛感。
汝阴城,作为袁术“仲家王朝”北面的门户,城不算高,墙也不算厚,但此刻城头上旌旗招展,守军密密麻麻。守将张勋,是袁术称帝后封的大将之一,此刻穿着新得的亮闪闪铠甲,挺着肚子在城头巡视,脸上带着新贵特有的骄横。他刚得了寿春来的旨意,让他严防北面流寇(指孙逊残部),确保龙舟建造的民夫和粮草供应无虞。
“一群被洪水冲烂了的丧家之犬,也敢觊觎我淮南粮仓?”张勋啐了一口,对身边的副将道,“给老子盯紧了!敢靠近城墙百步,就给老子射成刺猬!”
话音未落,地平线上,烟尘骤起!
不是骑兵冲锋的滚滚烟龙,而是…一片沉重、缓慢却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压迫感推进的“墙”!
近了,更近了!
城头上的守军看清了,那不是什么墙,而是一排排几乎与人等高、厚实无比的大橹盾!盾牌层层叠叠,紧密相连,如同一只巨大的、缓慢爬行的铁甲巨龟!盾牌缝隙间,隐约可见穿着厚皮甲、眼神凶狠的士兵,和他们手中那短柄却异常狰狞的狼牙棒!
在盾阵的最前方,一个如同铁塔般的身影格外醒目!秦明!他连盾都没拿,就那么赤裸着虬结的上身,扛着他那标志性的巨型狼牙棒,如同一头人形凶兽,走在整个盾阵的最前方!毒辣的阳光落在他黝黑发亮的皮肤上,汗水蒸腾起白气,他脸上没有丝毫疲惫,只有熊熊燃烧的战意和暴躁!豹头环眼死死盯着汝阴那并不算雄伟的城门,如同盯着猎物的猛虎!
“那…那是什么怪物?!”城头上的守军被这从未见过的阵势和秦明那骇人的气势惊得有些慌乱。
“放箭!快放箭!射死他们!”张勋也有些心惊,但更多的是被挑衅的愤怒,嘶声力竭地吼道。
嗡——!
城头上弓弦响成一片,密集的箭雨如同飞蝗般泼洒而下!
笃笃笃笃……!
绝大部分箭矢都狠狠钉在了厚重的大橹盾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如同暴雨敲打芭蕉叶。偶尔有几支刁钻的箭从缝隙射入,也被里面士兵的厚甲挡住,只带起几声闷哼和更凶狠的咒骂。盾阵推进的速度,几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他娘的!没吃饭吗?!给老子射!射死他们!”张勋气急败坏地跳脚。
第二轮、第三轮箭雨过去,依旧收效甚微。那移动的盾墙,已经逼近到护城河边了!护城河不宽,但淤泥很深。
“停!”盾阵后方传来朱武冷静的号令。
轰!三百面大盾同时落地,深深插入泥土,瞬间在护城河边竖起了一道密不透风的钢铁壁垒!
就在盾墙落地的瞬间,盾阵后方,早已蓄势待发的另一支人马,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蛇,猛地窜出!
“南无阿弥陀佛——!!!”一声如同狮吼般的佛号炸响!鲁智深那胖大的身躯,竟然爆发出惊人的速度!他倒拖着沉重的镔铁水磨禅杖,如同狂风般冲向护城河!身后跟着数十个同样悍勇、动作敏捷的步卒!
“掩护!”城头武松清冷的声音响起。他并未冲锋,而是站在盾阵后方一处稍高的土坡上,手中强弓如满月!嗖!嗖!嗖!三支羽箭如同流星赶月,精准无比地射向城头几个探出身子、试图指挥弓弩手的军官!
噗!噗!啊!
惨叫声中,三名军官应声栽倒!城头的弓弩手顿时一阵混乱!
就在这混乱的刹那,鲁智深已经冲到护城河边!他看也不看那浑浊的泥水,大喝一声:“开!!”双臂肌肉坟起,那沉重的禅杖被他抡圆了,如同风车般旋转起来,带着万钧之力,狠狠砸在吊桥那粗壮的铁索绞盘基座上!
轰隆——!!!!
碎石木屑狂飞!那坚固的基座在禅杖狂暴的力量下,竟然被硬生生砸塌了一大块!固定铁索的巨型木楔瞬间松动、崩裂!
“给洒家下来!”鲁智深双目圆睁,禅杖再次横扫,如同巨灵神挥动神兵!
咔嚓!轰!
连接吊桥一端的最后几根粗大铁链,在禅杖恐怖的巨力下,竟被生生砸断!沉重的吊桥失去了束缚,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轰然砸落在护城河上!溅起漫天浑浊的泥水!
“好!!!”盾阵后方,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霹雳营!!”秦明那炸雷般的吼声几乎同时响起,压过了所有的欢呼!他眼中凶光暴涨,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巨大的狼牙棒猛地举起,指向那洞开的城门通道!
“给俺——砸开那鸟门!!!”
“杀——!!!”
早已被憋得双眼通红的霹雳营壮汉们,如同出闸的猛虎,咆哮着从盾墙后冲出!他们根本不管吊桥是否稳固,踩着还在晃荡的桥板,扛着大橹盾,挥舞着短柄狼牙棒,朝着那紧闭的城门发起了亡命冲锋!秦明更是一马当先,巨大的身影冲在最前头,每一步踏在吊桥上,都让桥身剧烈震颤!
城头上,张勋吓得魂飞魄散:“顶住!顶住城门!放滚木礌石!快!”他歇斯底里地嘶吼。
沉重的滚木、巨大的石块,带着呼啸的风声从城头砸落!
冲在最前面的霹雳营士兵,举着大橹盾硬扛!
砰!咔嚓!
沉重的撞击声和盾牌碎裂声、骨骼断裂声瞬间响起!冲在最前面的十几名壮汉,连人带盾被砸得血肉模糊,当场毙命!滚木礌石顺着吊桥滚落,将后面的人砸倒、碾入泥浆!
“不要停!给老子冲!”秦明怒吼,对身边倒下的袍泽看都不看一眼,巨大的狼牙棒抡圆了,将一块滚落的礌石狠狠砸飞!他速度不减,顶着如雨的箭矢和滚石,几个大步就冲到了城门洞下!
“砸!!!”
秦明狂吼,全身的肌肉如同钢铁般绷紧,碗口粗的狼牙棒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如同陨星坠落,狠狠轰在包着厚厚铁皮的城门上!
咣——!!!!
一声震耳欲聋、仿佛整个城墙都在摇晃的巨响爆开!
那厚重的城门剧烈震颤,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门板上厚厚的铁皮瞬间凹陷下去一大块,木屑混合着铁屑四溅!
“再来!!”秦明状若疯虎,根本不理会城门上射下的箭矢有几支钉在了他厚实的背肌上,鲜血渗出也恍若未觉!他后退半步,再次抡起狼牙棒,用尽全身力气,又是一记狂暴到极点的猛砸!
咣——!!!!
又是一声恐怖的巨响!城门上那凹陷更深了,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城门后面顶门的士兵,被这隔着门板传来的恐怖巨力震得口喷鲜血,惨叫着倒飞出去!
“给老子开——!!!”秦明第三棒紧接而至!这一次,他用的是拖棒上撩的刁钻角度!巨大的狼牙棒头带着倒刺,狠狠砸在之前裂缝的上缘!
咔嚓!轰隆——!!!
不堪重负的城门,上半部分连同连接的门轴,在秦明这最后一记狂暴的摧残下,如同被巨斧劈开的朽木,轰然向内爆裂、倒塌!破碎的木块铁皮如同炮弹般飞射,将门后试图堵门的士兵砸倒一片!
城门,破了!三重寨门的第一重,在霹雳火秦明三棒之下,宣告洞开!
“杀进去!抢粮!!!”秦明第一个冲过破碎的城门洞,巨大的狼牙棒左右横扫,如同打地鼠般,将几个试图阻拦的守军连人带兵器砸得筋断骨折!他浑身浴血,如同从地狱爬出的魔神,咆哮声在瓮城中回荡!
“杀啊!!!”霹雳营的士兵、紧随其后的鲁智深步卒,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进瓮城!惨烈的巷战瞬间爆发!
城头上,张勋看着下面瓮城里自家士兵如同麦子般被那些挥舞着狼牙棒和禅杖的凶人砍倒,看着那个黑塔般的魔神在人群中肆意冲杀,所向披靡,吓得肝胆俱裂,再也没了刚才的骄横。
“撤!快撤!退守内城!”他尖叫着,连滚爬爬地就往城下跑,连头盔掉了都顾不上捡。
汝阴城的第一道防线,在秦明这团狂暴霹雳火的冲击下,仅仅支撑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宣告瓦解。狼烟,真正点燃了淮南的门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