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踩着摇晃的小艇甲板,木桨划破暮色里泛着腥气的海水,朝着远处灯火摇曳的船队奋力划去。孙六蹲在船尾,手心里还沾着小岛沙滩的细沙,回头望时,只见那片正午时分还清澈见底的近岛海水,此刻竟像被墨汁染过一般,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着岛边蔓延,浑浊的浪涛下,无数条黑影在水里翻滚扭动,随着小艇渐远,那些黑影的轮廓愈发清晰——哪里是什么暗礁,竟是一群通体黝黑的海蛇,每条都有碗口粗细,鳞片在残阳下泛着冷光,密密麻麻地簇拥着,像一股黑色的潮水,朝着小岛的方向涌去。
“我的娘啊!是海蛇!这么多……”李四的声音发颤,手里的木桨“哐当”一声掉进海里,他顾不上捡,连滚带爬地躲进了小艇的船舱,死死攥着船舷的木板,脸色白得像张纸。王福也变了脸色,下意识将手里的木雕揣进怀里,握紧了腰间的弯刀,眼神紧紧盯着水里那些不断扭动的身影,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小艇终于靠上“清和号”的舷梯,众人踩着摇晃的踏板登上甲板,刚站稳脚跟,就听见身后传来“哗啦”的水声——那群海蛇已经抵达岛边,有的顺着浅滩爬上岸,蛇身缠绕着礁石,吐着分叉的信子,发出“嘶嘶”的声响,整个小岛瞬间被这股黑色的洪流笼罩。
老人拄着木杖站在甲板边缘,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海里的海蛇群,嘴唇哆嗦着,半晌才喃喃开口:“是……是海蛇群……每年这个时候,它们都会来这岛上产卵……以前……有不知情的渔民划着小船靠近,想捡些鸟蛋或采些海菜,最后连人带船都被它们拖进海里,连骨头都没剩下……”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老人先前说的“海怪”,根本不是什么神话里的巨兽,而是这群致命的海蛇。郑和紧绷的肩膀微微松弛,他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海风,转身对身旁的马欢道:“传令各舰,升起帆,远离这座小岛,等海蛇群离开后,再派小艇回来补充淡水。”他的声音沉稳,丝毫不见慌乱,眼神扫过甲板上神色各异的船员,又补充了一句,“让各舰加强戒备,夜里派哨探盯着海面,别让蛇群误打误撞靠近船队。”
“属下明白!”马欢躬身应下,转身快步走向船尾的传令台,清脆的铜哨声很快在暮色里响起,随着旗手挥动的旗帜,远处的船队渐渐动了起来,风帆在海风里展开,像一只只巨大的翅膀,缓缓驶离这片危险的海域。
王福从怀里掏出那个木雕,借着甲板上的灯火仔细端详——木雕上的海兽身体蜿蜒,鳞片雕刻得细致入微,头部的形状与此刻海里的海蛇竟有七分相似。他走到郑和身边,将木雕递过去,沉声道:“大人,您看这图腾上的海兽,和海蛇太像了。说不定这岛上以前有部落,把海蛇当成图腾,专门祭祀它们。”
郑和接过木雕,指尖摩挲着上面光滑的木纹,眉头微蹙。他抬头看向远处渐渐模糊的小岛,又看向身旁的老人,温声问道:“老人家,您常年在这一带捕鱼,可知道这岛上以前有部落?”
老人摇了摇头,眼神里闪过一丝黯淡,他叹了口气,声音带着岁月的沙哑:“很多年前……是有部落的,就在岛中央的平地上,我小时候跟着父亲来这附近捕鱼,还见过他们在海边祭祀,烧着香,对着大海磕头……后来……大概是十年前吧,来了一群海盗,船帆是黑色的,上面画着鲨鱼,他们拿着刀枪冲上岛,部落的人反抗不过,最后都被杀死了……我是附近小岛上的人,后来偶尔来这里捕鱼,还见过部落的遗址,只剩下些断墙和破碎的陶罐,荒草都长得比人高了。”
甲板上顿时安静下来,连海风掠过风帆的声音都变得清晰。孙六站在一旁,看着远处被夜色笼罩的小岛,心里泛起一阵难过——这片看似平静的海域,这座草木葱茏的小岛,竟藏着这样悲惨的过去。他想起方才在岛上看到的那些散落的陶片,想起那个刻着海蛇图腾的木雕,忽然觉得手里的船桨都沉了几分。
海风渐渐大了起来,吹得甲板上的灯笼左右摇晃,光影在众人脸上忽明忽暗。船队缓缓驶离小岛,朝着远处漆黑的海面而去,身后的蛇屿渐渐变成一个模糊的黑点,最终消失在夜色里。郑和站在船头,手里依旧拿着那个木雕,海风掀起他的衣袍,他的眼神里带着思索——这木雕上的海蛇图腾,还有老人说的海盗,黑色的船帆,画着鲨鱼……这分明和沿海一带传闻的黑鲨帮一模一样。黑鲨帮盘踞在南洋海域多年,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先前船队在途经占城时,就听闻过他们的恶行,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找到他们的踪迹。
而那片海蛇群,虽然暂时没有威胁到船队,却也像一个警告,提醒着他们南洋海域处处都有未知的危险——既有自然的凶险,也有人心的险恶。
“大人,夜里风大,您站在这里许久了,小心着凉。”张婶端着一个陶碗走过来,碗里盛着热气腾腾的鱼汤,她将碗递给郑和,又转身走向一旁的老人,重新端起一碗汤,笑着说,“老人家,喝碗汤暖暖身子吧。这汤是用刚钓上来的石斑鱼炖的,加了些姜片,驱寒。”
老人接过汤碗,指尖触到温热的陶壁,眼眶忽然有些湿润。他低头喝了一口,鲜美的鱼汤滑进喉咙,暖意顺着胸口蔓延开来,驱散了身上的寒意。他抬起头,看着张婶和善的笑容,又看了看甲板上忙碌却有序的船员,声音带着哽咽:“多谢……你们是好人……我……我一个人在附近的小岛上生活,每天都提心吊胆,怕遇到海盗,也怕遇到海蛇……既然你们愿意收留我,我……我就跟着你们走……”
张婶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这就对了,人多热闹,也安全。等我们到了满剌加,那里是通商口岸,人多眼杂,你找个地方住下来,做点小买卖,总比一个人在岛上受苦强。”
孙六看着老人感激的眼神,又看了看身边的众人——郑和站在船头沉思,马欢在指挥船员调整风帆,王福在擦拭腰间的弯刀,张婶在给船员们分送干粮……他心里忽然觉得,虽然这段前往西洋的航程充满了危险,有惊涛骇浪,有未知的猛兽,还有凶残的海盗,但也遇到了很多温暖的人和事——同伴间的相互扶持,陌生人的善意收留,还有那些在困境里依旧不曾熄灭的希望。
他抬头望向夜空,墨蓝色的天幕上缀满了星星,银河像一条银色的带子,横跨在海面之上。远处的船队灯火点点,像散落在海上的星辰,指引着前行的方向。孙六握紧了手里的木桨,心里忽然生出一股坚定——不管前方有多少危险,只要大家一起并肩前行,就一定能抵达满剌加,完成陛下交付的使命。
而那个神秘的木雕,还有老人说的黑鲨帮海盗,说不定会成为他们前往满剌加途中的重要线索。郑和手里的木雕在灯火下泛着光,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蛇屿过往的秘密,也预示着这段航程,还有更多未知的故事,在等待着他们去揭开。
夜色渐深,海风裹挟着咸湿的气息掠过“清和号”的甲板,船队在星光照耀的海面上平稳航行,身后的蛇屿早已消失在浓稠的黑暗里,唯有远处偶尔传来的海鸟啼鸣,打破海面的沉寂。
郑和回到船舱,将木雕放在案几上,点燃一盏油灯。昏黄的灯光下,木雕上的海蛇图腾愈发清晰——蛇身缠绕着不知名的海藻,头部微微抬起,眼睛处镶嵌着两颗细小的绿松石,在灯光下泛着幽光。他指尖划过蛇身的鳞片纹路,忽然注意到木雕底部刻着一行细密的符号,既不是中原的文字,也不是沿途见过的占城、暹罗文字,倒像是某种原始的图腾印记。
“大人,各舰戒备已安排妥当,哨探每隔一个时辰会来汇报海面情况。”马欢推门进来,见郑和正盯着木雕出神,便放轻了脚步,“您还在想那座蛇屿的事?”
郑和点头,指着木雕底部的符号:“你看这些印记,像是部落的图腾文字。老人说岛上的部落被黑鲨帮灭了,可这木雕能保存至今,说不定部落遗址里还藏着更多线索。”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黑鲨帮在南洋海域盘踞多年,一直没有固定的巢穴,若是能找到他们当年屠村的痕迹,或许能顺藤摸瓜,找到他们的老巢。”
马欢凑近案几,仔细打量那些符号,眉头紧锁:“这些文字太过古怪,船上的通译怕是也认不出。不如等天亮后,找那位老人问问?他既然见过部落遗址,或许知道这些符号的意思。”
“也好。”郑和收起木雕,吹灭油灯,“你去休息吧,夜里风浪可能会大,让船员们多留意船帆。”
马欢躬身退下,船舱里只剩下郑和的身影。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漆黑的海面,耳边仿佛又响起老人说的话——“黑色的船帆,画着鲨鱼”,那正是黑鲨帮的标志。先前船队在占城时,就有商人哭诉,黑鲨帮不仅劫掠商船,还会屠杀沿海的村落,抢走粮食和财物,手段极其残忍。若是这次能找到他们的踪迹,既能为民除害,也能为后续前往西洋的船队扫清障碍。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孙六就被甲板上的动静吵醒。他揉着眼睛走出船舱,只见船员们正在忙着收帆,张婶在灶台边熬着粥,袅袅的炊烟顺着海风飘向海面。老人坐在甲板的角落里,手里拿着一根木柴,正在地上画着什么。
“老人家,您在画什么?”孙六走过去,只见地上画着一座小岛的轮廓,岛中央有一个圆形的图案,旁边还画着几条弯曲的线条,像是海蛇。
老人抬头笑了笑,指着地上的图案:“这是蛇屿的样子,岛中央那个圆的,是部落以前祭祀的台子,旁边这些是海蛇,每年产卵的时候,部落的人都会在台子上祭拜,求海蛇保佑他们捕鱼顺利。”
孙六心里一动,想起郑和手里的木雕,便问道:“那您见过和这木雕一样的东西吗?上面刻着海蛇,底部还有奇怪的符号。”
老人愣了一下,随即点头:“见过!在祭祀台子的下面,有个石头做的盒子,里面就放着一个和你说的一样的木雕,只是比这个大些,上面的符号也更复杂。当年我偷偷去过一次遗址,看到过那个盒子,不敢碰,就赶紧走了。”
孙六眼睛一亮,转身就往郑和的船舱跑去。此时郑和刚洗漱完毕,正拿着海图在研究,见孙六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便问道:“出什么事了?”
“大人!老人说蛇屿的祭祀台下有个石盒,里面也有一个海蛇木雕,底部还有符号!”孙六激动地说,“说不定那石盒里还有更多关于部落和黑鲨帮的线索!”
郑和放下海图,眼神骤然明亮。他立刻起身,快步走向甲板,找到正在喝粥的老人,详细询问了祭祀台的位置。老人回忆着说:“祭祀台在岛中央的坡上,周围长满了荒草,台子是用石头砌的,下面有个方形的石盒,被藤蔓缠着,不太容易发现。”
“马欢!”郑和高声喊道。马欢立刻从船尾跑过来,躬身听令。“传令各舰,原地待命,派两艘小艇,带上十名船员,随我回蛇屿。”郑和沉声道,“带上弯刀和火把,注意安全,只去祭祀台附近探查,不要惊动海蛇。”
“大人,您亲自去?”马欢有些担心,“蛇屿现在还有海蛇,太危险了。”
“无妨。”郑和拿起案几上的木雕,“这线索对我们很重要,必须亲自去看看。你留在船上指挥,若半个时辰后我们还没回来,就派小艇来接应。”
马欢知道郑和的脾气,不再劝阻,转身去安排人手。很快,两艘小艇准备好了,十名船员都带着弯刀和火把,孙六和王福也主动请缨,跟着郑和一起前往蛇屿。
小艇划破海面,朝着蛇屿的方向驶去。靠近小岛时,众人果然看到浅滩上还有不少海蛇在蠕动,只是大多聚集在沙滩上,似乎在守护着什么。郑和示意船员绕到岛的另一侧,那里的礁石较多,海蛇较少。
小艇靠岸后,众人拿着火把,小心翼翼地登上小岛。岛上的草木茂密,藤蔓缠绕着树干,脚下的落叶厚厚的一层,踩上去发出“沙沙”的声响。老人说的祭祀台在岛中央的高坡上,众人顺着依稀可见的小路往上走,沿途不时能看到散落的陶片和石头地基,显然是当年部落的遗址。
“大人,您看!”孙六指着前方,只见高坡上果然有一个用石头砌成的圆形台子,大约有一人多高,周围长满了荒草和藤蔓。台子的侧面有一个方形的缺口,被藤蔓紧紧缠着,隐约能看到里面有一个石盒。
郑和示意众人停下,让两名船员用弯刀砍断藤蔓。藤蔓很粗,砍了好一会儿才清理干净,露出一个一尺见方的石盒。石盒是用青色的石头制成的,上面刻着和木雕底部一样的符号,只是更加复杂,围绕着石盒刻了一圈,像是某种咒语。
王福上前,试图打开石盒,却发现石盒是密封的,没有缝隙。“大人,这石盒是整体凿成的,打不开。”他用力推了推,石盒纹丝不动。
郑和蹲下身,仔细观察石盒上的符号,忽然注意到符号的排列似乎有规律,像是按照某种方位排列的。他想起木雕底部的符号,从怀里掏出木雕,对比着石盒上的符号,发现木雕上的符号正好是石盒上的一部分,而且位置对应着东方。
“试试转动石盒上的符号。”郑和指着石盒上的一个符号,“按木雕上的顺序,从东到西转动。”
王福按照郑和的指示,握住石盒上刻着符号的凸起部分,慢慢朝着西方转动。随着“咔哒”一声轻响,石盒的盖子缓缓向上抬起,露出里面的东西——除了一个比郑和手里更大的海蛇木雕,还有一卷用兽皮制成的卷轴,上面用红色的颜料画着一些图案。
郑和小心翼翼地拿起卷轴,展开一看,只见上面画着一幅地图,标注着南洋海域的岛屿和航线,在地图的最南端,有一个用黑色颜料画的鲨鱼图案,旁边写着一行部落文字。而在地图的另一侧,画着一群拿着刀枪的人,正朝着部落的方向冲来,他们的船帆上画着鲨鱼,正是黑鲨帮的标志。
“这是部落的航海图!”孙六激动地说,“而且上面还画着黑鲨帮屠村的场景!”
郑和将卷轴和木雕收好,对众人说:“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赶紧回去。”
众人刚走下高坡,就听到沙滩上传来“嘶嘶”的声响,只见一群海蛇正朝着他们的方向爬来,显然是被火把的光芒惊动了。“快走!”郑和一声令下,众人加快脚步,朝着小艇的方向跑去。
海蛇在身后紧追不舍,鳞片摩擦着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就在众人即将登上小艇时,一条碗口粗的海蛇猛地扑向孙六,孙六来不及躲闪,眼看就要被蛇咬到,王福突然挥起弯刀,将蛇身砍成两段,黑色的蛇血溅在地上,散发着腥臭的气息。
众人终于登上小艇,船员们奋力划桨,小艇飞快地驶离小岛。回头望去,蛇屿上的海蛇已经聚集在岸边,密密麻麻地缠绕在一起,像一片黑色的地毯,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回到“清和号”上,郑和立刻召集马欢、王福等人,在船舱里研究那卷兽皮卷轴。经过老人的辨认,卷轴上的部落文字写的是“黑鲨巢穴,万蛇守护”,而地图上鲨鱼图案标注的位置,正是南洋海域一座名为“黑鲨岛”的岛屿,据说那里礁石密布,常年有浓雾笼罩,很少有商船敢靠近。
“看来黑鲨帮的老巢就在黑鲨岛。”郑和指着地图上的鲨鱼图案,“而且从卷轴上的记载来看,黑鲨岛周围也有海蛇群,和蛇屿一样,这些海蛇或许是他们用来守护巢穴的天然屏障。”
马欢皱着眉头:“黑鲨岛地势险恶,又有海蛇守护,我们若是贸然前往,怕是会吃亏。”
“我们不必贸然进攻。”郑和收起卷轴,眼神坚定,“先前往满剌加,与当地的官员汇合,了解黑鲨帮的详细情况,再制定对策。这卷地图和木雕,都是重要的证据,有了它们,我们就能联合南洋各国,一起围剿黑鲨帮。”
众人纷纷点头,都觉得这个计划稳妥。孙六站在一旁,看着案几上的兽皮卷轴,心里忽然充满了期待——这段航程虽然危险重重,但每一次发现线索,每一次克服困难,都让他觉得离使命更近了一步。
海风再次掀起船帆,“清和号”带领着船队,朝着满剌加的方向驶去。阳光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远处的海鸥在天空中翱翔,仿佛在为他们指引方向。郑和站在船头,手里拿着那卷兽皮卷轴,眼神望向远方——黑鲨帮的巢穴、神秘的海蛇图腾、消失的部落……这段航程还有更多的秘密等着他们去揭开,而前方的满剌加,或许就是解开这些秘密的关键。
张婶端着一碗热粥走过来,递给郑和:“大人,喝碗粥吧,这一路辛苦您了。”
郑和接过粥碗,笑着点头。甲板上,老人正和船员们一起整理渔网,孙六和王福在擦拭武器,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坚定的神情。虽然前路依旧充满未知,但只要大家同心协力,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
南洋的海面广阔而深邃,船队像一片叶子,在浪涛中前行。而蛇屿的秘密,黑鲨帮的踪迹,还有那卷古老的兽皮卷轴,都将成为这段西洋航程中,最难忘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