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队驶离旧港半日,海风渐稳,帆布鼓着风,将船推得稳稳当当。甲板上渐渐热闹起来,水手们有的在擦拭兵刃,有的在修补渔网,连空气里都少了昨夜的肃杀,多了几分烟火气。
孙六抱着账本蹲在仓库门口,正核对着淡水和粮食的数量,忽听身后传来“哐当”一声,转头就见李四抱着一摞陶碗,脚一滑摔在地上,碗碎了一地,汤水洒了他满裤腿。
“哎呀!”李四慌得手忙脚乱,起身想去捡碎片,却被一双粗糙的手拦住——是周老大。老水手没说话,只弯腰捡起碎片,又从怀里摸出块粗布,递给李四擦裤子,眼神里虽没什么表情,动作却透着温和。
“笨手笨脚的!”赵虎扛着个新的淡水桶走过来,嗓门洪亮,吓得李四一哆嗦,“这陶碗是张婶好不容易从旧港换来的,你倒好,一下摔碎半摞!待会儿张婶来寻碗,看她不拧你耳朵!”
话虽狠,赵虎却放下水桶,蹲下身帮着收拾碎片,手指无意间碰到桶底,突然皱起眉:“不对,这桶底怎么湿了?”他翻过来一看,桶底竟有个细缝,淡水正顺着缝往外渗。
“糟了!”孙六也急了,“仓库里还有十几个这样的桶,要是都漏了,咱们的淡水就不够了!”
“慌什么!”一个粗哑的声音传来,王福背着工具箱走过来,身后跟着狗剩,小木匠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烤红薯。老木匠蹲下身敲了敲桶底,撇撇嘴:“这木头是南洋的软木,不经泡,漏了也正常。狗剩,去把工具箱里的桐油和木塞拿来,今日不把这些桶补好,你就别想吃晚饭!”
狗剩吐了吐舌头,连忙跑回船舱取东西。王福一边刮着桶底的朽木,一边吐槽:“这破木头,还不如老家灶房里的柴火耐造!当年咱们在印度洋用的木桶,泡在海里半年都不漏,哪像这些,刚装水就露馅!”
孙六看着他熟练地往缝里塞木塞,又抹上桐油,忍不住问:“王福大哥,这些桶能补好吗?”
“放心!”王福拍了拍桶,“有我在,别说几个缝,就算船底破了,我也能给它补上!不过话说回来,待会儿得让赵虎多盯着点,别再用这些软木桶装淡水了,换成陶罐才稳妥。”
赵虎在一旁哼了一声:“还用你说?我早就让马欢去清点陶罐了,等会儿就把淡水换过来。”嘴上硬气,却从怀里摸出块糖,塞给蹲在一旁帮忙的狗剩——是昨日在旧港买的椰子糖,甜得很。
狗剩眼睛一亮,刚要接,就听见远处传来熟悉的吆喝声:“包子——热乎的包子——!”
众人抬头,只见张婶系着围裙,端着个大木盘从船舱里走出来,木盘里摆着热腾腾的肉包子,香气瞬间飘满甲板。“都别忙了!刚蒸好的包子,就着咸菜吃,垫垫肚子!”
李四第一个跑过去,伸手就要拿,却被张婶拍了下手:“急什么!先给周老大和刘先生送去,他们一个在了望,一个在晒草药,都没歇着!”说着,她拿起两个包子,递给孙六,“六子,你去把这两个给刘先生送去,顺便问问他,昨日晒的草药干了没,要是干了就收起来,别被海风刮跑了。”
孙六接过包子,热乎乎的温度透过油纸传到手心,心里暖暖的。他走到甲板另一侧,见刘先生正蹲在竹席旁,小心翼翼地翻晒着草药,有清热的青蒿,还有止血的三七,都是昨日在旧港采买的。
“刘先生,吃包子。”孙六把包子递过去。
刘先生抬起头,脸上带着些许疲惫,却还是接过包子,低声道:“多谢。草药已经干了,你帮我一起收了吧,待会儿风大了,容易吹乱。”
两人蹲在竹席旁,将草药分门别类包好,孙六忍不住问:“刘先生,咱们去满剌加的路上,会不会遇到生病的水手啊?”
“不好说。”刘先生声音平静,“南洋气候湿热,容易生瘴气,得提前备好草药。不过有张婶做的吃食,你们都多吃点,身子壮了,就不容易生病。”
孙六点点头,刚要说话,就看见马欢从舵楼里跑出来,手里拿着个罗盘,一脸兴奋:“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周老大刚了望到,前方有个小岛,岛上有淡水泉,咱们可以去补充些淡水,顺便让大家歇歇脚!”
“真的?”李四眼睛一亮,“那岛上有没有椰子?我还没吃过新鲜的椰子呢!”
“你就知道吃!”赵虎笑骂一声,却也难掩笑意,“正好,我去清点一下空桶,待会儿去装淡水!”
张婶也高兴:“那我去多蒸些包子,咱们带着岛上吃,让大家也尝尝新鲜的!”
甲板上顿时热闹起来,每个人都忙着准备,脸上带着期待。孙六望着远处的海面,小岛的轮廓渐渐清晰,心里忽然觉得,这段航程虽然有凶险,却也充满了温暖——有沉稳的郑和大人,有嘴硬心软的赵虎,有手艺精湛的王福,还有总想着给大家做吃食的张婶,这样的船队,就算遇到再大的风浪,也能一起闯过去。
郑和站在船头,望着远处的小岛,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马欢走到他身边,笑着说:“大人,看来大家都盼着上岸歇歇呢。”
“嗯。”郑和点头,“让大家好好休息一日,明日继续赶路。对了,让周老大留意一下岛上的情况,别大意。”
“放心吧大人!”马欢应下,转身去安排了。
海风拂过,带着远处小岛的草木清香。孙六摸了摸怀里的贝壳摆件,又看了看忙碌的众人,心里充满了期待——他不知道满剌加会有什么奇遇,但他知道,只要和这些人在一起,每一段路程,都会是难忘的回忆。
小艇划向小岛时,晨雾还没散尽。岛上的椰林郁郁葱葱,从海面望去,像是一块嵌在蓝绸上的绿玉。郑和站在主舰甲板上,看着众人分乘小艇上岸,对周老大道:“你带十个水手在岸边警戒,留意周围动静。”
周老大点头应下,握着腰间的刀,跟着最后一艘小艇上了岛。
赵虎扛着空桶走在最前面,李四跟在身后,手里还攥着个布袋子,里面装着张婶塞的包子:“赵大人,你说这岛上的淡水甜不甜?要是甜,咱们多装几桶回去,煮茶肯定香!”
“就知道吃!”赵虎敲了下他的脑袋,却忍不住笑,“先找到泉眼再说,要是泉眼干净,给张婶留两桶,让她给大家做甜汤。”两人说着,顺着椰林间的小径往岛深处走,没走多远,就听见潺潺的水声,拨开草丛一看,竟是一汪清澈的泉眼,泉水里还游着小鱼,水底的鹅卵石看得清清楚楚。
“太好了!”李四高兴地跳起来,刚要伸手去摸泉水,就被赵虎拦住:“先别急,让刘先生来看看,有没有毒。”
另一边,王福带着狗剩在岛上转悠,手里拿着把斧头,时不时敲敲身边的树干:“这南洋的木头就是软,做木桶不经用。咱们得找些硬木,最好是沉水木,泡在水里也不会朽。”
狗剩跟在后面,一边捡着地上的野果,一边嘟囔:“师傅,这岛上连个人影都没有,哪来的硬木啊?要不咱们回去吧,反正赵大人说用陶罐装淡水也一样。”
“你懂什么!”王福瞪了他一眼,“陶罐易碎,遇到风浪就麻烦了。咱们多找一会儿,说不定前面就有好木头。”两人又走了一段,转过一个弯,突然看见前方的树林里,有几棵树干粗壮的树,树皮呈深褐色,敲上去声音清脆。王福眼睛一亮,走过去摸了摸树干:“就是它了!这是铁力木,坚硬得很,做木桶最合适!”
狗剩也忘了抱怨,连忙帮着王福清理树下的杂草,准备砍树。
孙六跟着刘先生走在椰林间,手里提着个竹篮,里面已经装了不少草药。刘先生走得慢,时不时蹲下身,仔细观察着地上的植物:“这岛上的草药种类真多,你看这个,是断肠草,毒性很大,千万别碰。还有这个,是马齿苋,能清热解毒,采些回去,让张婶给大家做凉拌菜。”
孙六点点头,小心翼翼地采着马齿苋,突然发现不远处的草地上,有几个奇怪的脚印,比普通人的脚印大些,边缘还有些磨损,像是经常有人走过。他心里一动,指着脚印对刘先生说:“刘先生,你看这个,是不是有人来过这里?”
刘先生走过去,蹲下身看了看脚印,又摸了摸旁边的草:“草被踩倒了,还没完全恢复,应该是最近几天有人来过。你别声张,咱们先看看情况。”两人顺着脚印往前走,没走多远,就看见前方的空地上,有一个用石头垒成的灶台,灶台上还有些黑色的灰烬,旁边放着几个贝壳,像是有人在这里煮过东西。
孙六心里有些紧张,攥紧了手里的竹篮,刘先生却很平静,低声道:“别怕,说不定是附近岛上的渔民,来这里歇脚。咱们先回去告诉大人,让他派人来看看。”
两人正准备转身,就听见远处传来张婶的声音:“哎,老人家,您怎么在这里啊?”
孙六和刘先生对视一眼,连忙朝着声音的方向跑去,只见张婶站在海边的一块礁石旁,面前站着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老人。老人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皱纹,手里拿着一根渔叉,身上沾着些海水,像是刚从海里上来。
“老人家,您是这岛上的人吗?”张婶笑着问,手里还拿着两个刚蒸好的包子,“我是大明船队的厨娘,这包子刚出锅,您尝尝。”
老人看了看张婶手里的包子,又看了看远处的船队,眼神里带着些疑惑,却还是接过了包子,用生硬的汉话说道:“我……住在附近的小岛,来这里……捕鱼。”
张婶点点头,又问:“那您知道这岛上有没有其他人吗?我们刚才在林子里看到了灶台和脚印,还以为有其他人呢。”
老人咬了口包子,眼神闪烁了一下,低声道:“没有……就我一个人……”
就在这时,郑和和周老大走了过来。郑和看着老人,温和地问道:“老人家,我们是大明的船队,要去西洋诸国,路过这里,想补充些淡水和物资,不会打扰到您吧?”
老人抬头看了看郑和,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周老大,沉默了片刻,才说道:“你们……是好人吗?”
郑和笑了笑:“我们是大明的使者,带着和平而来,不会伤害任何人。”
老人点了点头,像是松了口气,对郑和说:“这岛上……有危险……晚上会有……海怪……你们……早点离开……”
众人听了,都有些惊讶。孙六忍不住问:“老人家,什么海怪啊?很可怕吗?”
老人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远处传来王福的喊声:“大人!我们找到好木头了!可以做新的木桶了!”
郑和回头看了看,对老人说:“多谢老人家提醒,我们会注意的。您要是不介意,就和我们一起吃午饭吧,张婶做的饭菜可香了。”
老人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跟着众人一起朝着岸边走去。孙六走在最后,看着老人的背影,心里充满了疑惑——这老人看起来普通,可他说的海怪,是真的吗?还有林子里的灶台和脚印,真的是他一个人留下的吗?
海风拂过,带着海水的咸味。郑和走在最前面,眼神里带着些思索——这小岛看似平静,却处处透着诡异,那神秘的老人,还有他口中的海怪,说不定会给船队带来新的麻烦。
张婶在岸边支起灶台,锅里的肉汤正咕嘟冒泡,香气混着椰林的清香飘得老远。李四蹲在一旁烧火,时不时偷偷掀开锅盖,被张婶拍了手背才老实。老人坐在礁石上,手里摩挲着半个没吃完的包子,眼神却一直盯着海面,像是在警惕着什么。
突然,孙六指着远处的海水喊道:“水怎么变浑了?”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原本湛蓝的海面,竟从远处蔓延开一片浑浊,像是有墨汁在水里扩散,浪头也变得越来越大,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发出“轰隆”的声响。老人猛地站起身,脸色惨白,声音都在发抖:“海怪……海怪要来了!快……快回到船上去!”
郑和眉头一皱,对周老大道:“你带几个水手,把小艇划过来,让大家先上船!”又转头对赵虎说,“你去叫王福和狗剩,别砍树了,立刻回来!”
“得令!”周老大和赵虎同时应下,分头行动。
张婶也慌了,连忙关火,把锅里的肉汤倒进陶罐里:“这海怪是什么东西啊?会不会吃人啊?”
刘先生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递给孙六:“别怕,拿着这个防身。说不定不是海怪,是海里的大鱼,或者是海啸前兆。”
孙六握紧匕首,心里却还是发慌,眼睛紧紧盯着浑浊的海水——那片浑浊越来越近,隐约能看见水里有巨大的黑影在游动,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在水下穿梭。
另一边,王福正抡着斧头砍树,铁力木坚硬,砍了半天只砍出个缺口。狗剩蹲在树下,百无聊赖地抠着树皮,突然“哎呀”一声:“师傅,这树洞里有东西!”
王福停下斧头,凑过去一看,只见树干上有个隐蔽的树洞,里面似乎藏着个硬物。他伸手掏出来,是一个巴掌大的木雕,雕的是一只张牙舞爪的海兽,眼睛用红色的石头镶嵌,看起来既诡异又威严,像是某种部落的图腾。
“这是什么?”狗剩凑过来,好奇地摸了摸木雕,“看起来好吓人啊。”
王福把木雕揣进怀里,皱着眉:“不知道,像是本地部落的东西。咱们先别砍了,赵虎刚才喊咱们,说不定出事了,赶紧回去!”
两人刚要往岸边走,就听见赵虎的喊声:“王福!狗剩!快回来!海怪要来了!”
王福心里一紧,拉着狗剩就往岸边跑。等他们跑到岸边时,众人已经坐上了小艇,只有郑和、周老大和刘先生还在等他们。
“大人,我们找到了这个!”王福把木雕递给郑和,“在树洞里发现的,像是图腾。”
郑和接过木雕,仔细看了看,又看了看远处浑浊的海水,眼神凝重:“这图腾上的海兽,和老人说的海怪,说不定有关系。先上船,再从长计议!”